在他即将退休的最后一天,房贷也还完了,住了大半辈子的这座八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如今终于真正完全属于他了。
他蹲在地上,畅快地吸着劣质香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债务还清,儿子找到了新工作,退休后能拿到尽管数额很小但足以供他自己吃穿的退休金。他贪婪而满足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墙角用了数十年破了一脚的小木凳,请不起工人自己粉上白漆的墙,上面还有儿子小时候的涂鸦,刚换上的浅灰色帘子……
一阵急躁的推门还夹杂着风,将那帘子卷上房梁,好像要掀起一阵前所未有的风波——是儿子下班回家了。
年轻人不同于以往的疲倦,脸上竟带着笑容,兴奋地闯进屋内,“爸,咱房贷还完啦?”他猛吸了口烟,点了点头。“那,那您,明早退休了?”年轻人试探着问。他咬了咬烟嘴,点点头。年轻人的两眼泛着光,新换的皮鞋也跟着泛着光,脸上的喜悦快要溢出来!年轻人把不大不小的房子里里外外看了又看,“这段时间,您辛苦了!”他敲敲烟灰,有些狐疑地看着平日一向对他呼来喝去的儿子。今日这小子咋客气起来了?年轻人恭敬地掏出一本什么,“老屋我找人看过了,还能住。”是房产证,上面赫然改成了儿子的名字。他手中的烟忽地熄灭了。儿子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开始滔滔不绝……
父子俩共挤一室十余年,风波不断。儿子经常酗酒夜归,回到家常常拎起小木凳就是一顿乱砸;工作上反复跳槽,他苦口婆心劝说却总招来臭骂;儿子好名牌,把他多年积蓄下来的棺材本都刮了去……他不断忍让。现在,连他倾尽一生得来的房子都要霸占了去!让他搬进那冬冷夏热、荒僻无人的老屋里!“父子住一起,也不方便!”年轻人的态度生硬起来,空中烟末的火星四处飞散,他一脸怒色,欲言又止。
儿子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妻子过世后他对儿子更是宠爱。他实在是于心不忍,难道父子俩真的要为了这房子,就此决裂吗?地上的烟头被摁瘪,他矮了下去,躯体好像埋没在了尘埃里。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在门口,门外是叮叮当当的响声。“爸,行李都准备好了,我送你。”年轻人提起行李,似乎是铁定了心要让他走。那……就走吧。
他失望、懊悔、不甘、犹豫,沉默地看着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陌生人,扶着门把手,褪色的门漆,新换的锁……他终于迈开那一步跨出大门,年轻人沉郁了半天的脸一下子明朗起来。
“你个白眼狼!”一记响亮的耳光……是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