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贾赦、贾政兄弟异心,贯穿小说始终。尤其是作为兄长的贾赦,无不事事与贾政“唱反调”。
中秋节之夜,贾母带领一众儿孙欢聚一堂,击鼓传花,或讲笑话或作诗。轮到贾宝玉、贾环作诗,贾政对宝玉的诗,“点头不语”,后评价为“难为他。只是不肯念书,到底词句不雅。”贾政看了贾环的诗,“词句终带着不乐读书之意,遂不悦道:‘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妙在古人中有“二难”,你两个也可以称“二难”了。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是作难以教训之“难”字讲才好。’”
这里贾政用了一个“二难”的典故讥讽他们兄弟二人。所谓“二难”,出自《世说新语·德行》。篇中记载:东汉陈寔有长子元方和少子季方。这兄弟二人的儿子都说自己的父亲功德更高,争持不下,就去问祖父陈寔。陈寔说:“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意思是兄弟二人才德俱优,难分高下。而贾政反用其意,以讥讽宝玉和贾环兄弟才德俱劣,是“难以教训之‘难’”。
然而,贾赦却单单把贾环的诗要过来“瞧了一遍,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按照贾赦的意思,贾环的诗不仅“甚是有骨气”,而且符合贾府“侯门的气概”,完全没有必要像贫家子弟“雪窗荧火”那样地辛勤读书,反正将来“跑不了一个官”,还“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贾环。这与贾政要求宝玉、贾环为实现远大抱负而刻苦读书的意图完全相反,并且大有与贾政针锋相对的意思。不仅如此,贾赦“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就贾府而言,按照当时官职承袭制度,即使是“世袭前程”,也是嫡子宝玉世袭,而贾环作为庶子是不能超越宝玉的。而贾赦却故意这样夸奖贾环,不仅仅是与贾政见解不同,则完全是对贾政赤裸裸的“挑衅”。在欢聚一堂、皆大欢喜的节日里,贾府兄弟毫不掩饰地“置气”,使得贾母非常寒心和不满,只好将他们支出去了。
中国人历来重视兄弟一心,和睦相处。周朝享国八百年,一开始就把“五伦八德”作为人们应当具备的基本道德和为人之道,并以此来治理天下。“五伦”中的“长幼有序”要求“兄友弟恭,手足规劝”;“八德”中的“悌”即悌敬,指敬爱和报答兄长是作弟弟的本份。《周易·系辞上》中用“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来比喻只要兄弟团结一心,就能发挥出极大力量。更有许多民间故事表达了“兄弟同心”的重要性,虽情节大同小异,但流传较广的《紫荆树》就是其一。南北朝史学家吴均在《续齐谐记》中记载:“京兆田真,兄弟三人,共议分财,生赀皆平均,惟堂前一株紫荆树,共议欲破三片,明日就截之,其树即枯死,状如火燃。真往见之大惊,谓诸弟曰‘树木同株,闻将分斫,所以憔悴,是人不如木也’。因悲不自胜,树应声荣茂,兄弟相感,合财宝,遂为孝门。”唐朝大诗人杜甫和李白因此也有感而发,分别写出“风吹紫荆树,色与春庭暮”和“田氏仓促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荆,交让之木本同形,东枝憔悴西枝荣”的诗句。
清代被奉为“圣贤”的曾国藩也十分重视兄弟和睦。曾国藩在家书中说:“兄弟和,虽穷氓小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意思是,兄弟和睦,即使是小家小户,家族也必会兴旺;兄弟之间如果反目成仇,即使是豪门贵族,最终也会家族败落。他在给父亲的信中曾说:“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蒸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正是基于这种观念,他教育弟弟们可谓苦口婆心,弟弟们也在成长中逐渐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他们兄弟五人,齐心合力,两个战死沙场,两个封侯拜相,一个在老家主持家族事务,共同维系着曾氏家族的荣耀。也正是受此影响,曾家后辈们一直保持着兄弟和睦,使“家声不坠”。
一个家族如此,一个组织、国家、民族亦如此。像荣国府贾赦、家政兄弟这样,为了个人利益和家产,不顾兄弟情义,处处不和,动辄相互掣肘,不但使贾母伤心,也为贾家的最终衰落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