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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艺术学院 - 《山东艺术学院报》

琥珀扣

作者:传媒学院2023级研究生 王浩宇    
2025-02-18     浏览(136)     (18)

  晨雾未散时,济南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便传来砧板与刀刃相触的韵律。案板上的五花肉在熹微天光中泛着温润粉色,宛若初开的芍药花瓣,屠夫手腕轻转,刀刃斜切入肌理,将猪肉斩作长十二厘米、宽如掌心的厚片——这是济南把子肉最标准的形制,唯有如此,才能在历经八小时的焖煮后,让琥珀色的酱汁彻底沁入纤维。

  蒲草浸在清水里,柔韧的茎叶在匠人指间翻飞,将肉块妥帖地捆作一束。这种源自黄河滩涂的植物,曾是东汉末年刘备、关羽、张飞桃园结义时捆扎祭肉的天然绳索,如今却在沸腾的陶瓮中舒展身姿,将草木的清气渗进脂香。铸铁锅底铺满冰糖,火舌舔舐下渐融为焦糖色的河流,肉块在热油中翻滚,表皮炸出虎斑纹路,仿佛将千年光阴的褶皱镌进肌理。此刻的厨房宛如暗房,厨师的手是显影液,让沉睡的食材在火候与时间的交叠中显露出本真。

  正午的趵突泉畔,水面浮光跃金,而超意兴快餐店内,二十口陶瓮正吞吐绵密热气。肉块与八角、白芷、草果在酱油的深泓中共舞,蒸汽将玻璃窗洇成磨砂相纸,偶有光斑穿透水雾,落在食客瓷碗中颤巍巍的肉块上,肥肉如凝脂透亮,瘦肉似檀木深沉。老饕以筷轻点,肉便顺着肌理绽开,露出内里丝绸般的层次——这是五代匠人用百年配方织就的锦缎,每一道脱脂工序都是抽丝剥茧的技艺。

  暮色降临时,宽厚里霓虹初上,青石板与玻璃幕墙在光影中折叠时空。牌坊下的长队蜿蜒如河,年轻姑娘捧着荷叶包裹的肉串,油脂沁透米浆纸,在手机镜头里晕开暖黄的滤镜。穿汉服的少女举着柠檬风味把子肉自拍,酸甜气息冲破传统酱香的边界,非遗技艺在短视频的帧幅里获得新生。巷尾老师傅的煤炉上,海带结与油炸豆腐在肉汤里浮沉,如同浸泡在显影液中的底片,逐渐显露出琥珀色的轮廓——这些配角从不是陪衬,它们是鲁菜宇宙里的碎星,以卤汁为引力,绕着把子肉的恒星旋转。

  午夜两点零七分,解放桥头的老店依然亮着鹅黄的灯。出租车司机掀开塑料门帘,冷风卷着雪粒撞进堂屋,却在遇见白雾腾腾的肉汤时化作柔和的哈气。粗瓷碗里,米粒裹着酱汁泛出釉色,肉块横卧如卧佛的剪影,肥肉入口即化,瘦肉纤维在齿间缠绵,配一口蒜瓣咬下的辛辣,竟吃出几分水墨画的留白意境。玻璃窗外,融雪顺着瓦当滴落,将霓虹灯牌的光斑折射成流动的星轨——这是济南人独享的深夜显影术,用味觉定影这座城的魂。

  百年时光在这座城里发酵成酱缸,把子肉是浸透岁月的老胶片,既存着刘备、关羽、张飞桃园结义的传说帧格,也录下明星薛之谦演唱会后台大快朵颐的数码瞬间。当晨光再次漫过千佛山脊,新捆扎的肉块又沉入陶瓮,蒲草在沸水中舒展如时光的绦带,将昨日、今朝与未来,牢牢系作琥珀色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