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经历我无数个春夏秋冬的地方,妈妈曾告诉我它有一个土土的名字——“黄金街”,妈妈说这是一个好风水的地方。
以前我们家不住在这里,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在一个破破的“洞”里,至少我的记忆里那是个像洞一样的地方。后来妈妈和外公吵了架,牵着我的手搬出了那个破破的洞,住进了黄金街左边农贸市场的租间,但好像住的并不久,因为我对那里的记忆只有一小段,就是妈妈收拾上楼时候我偷憩坐在煤气灶上被骂的情景。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童年圈在了那条黄金街。小时候不大跑远,因为妈妈总要求四点回家,尽管那个村子本来就不大。
街的右边是一排店面,妈妈也在其中开了一家服装店,那时候店里卖的都是小朋友的衣服,妈妈喜欢打扮我,我也喜欢妈妈给我穿漂亮衣服。上学时候同学都羡慕我总有新衣服穿,而我好像不大骄傲,以此为平常,大抵是因为没有意识到自己比别人幸福。
街再往右是一片未开发的油麦菜田和一条水浅的小溪,我常和小伙伴去那一起偷吃辣条,去那里的短桥上扔石子许愿,更多时候和好朋友一起去那把油麦菜用身子压扁做成花床,然后躺下假装自己是吃毒苹果晕倒的白雪公主,正在等待前来吻醒自己的王子,很奇怪的是,每次去菜田花床都会重新立起来,却从来没有田地的主人来逮捕谴责我们,但总有暴躁的妈妈来责骂我为什么又弄得一身的泥巴和水。
街的左边是农贸市场,三天赶一次集,用方言来说叫赶捞子。妈妈喜欢赶集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客人最多,我也喜欢赶集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偷手机玩都很晚被发现,尽管是逃不了被骂的;外婆总在这个时候去买菜和买水果,当然我是不去的,尽管她常叫我,而我一般在家当皇帝,提点一二我想吃什么。不赶集的时候妈妈是不让我去那的,妈妈说那里有抓小孩脸的疯子,但我还是喜欢去,因为那里是去好朋友家最近的一条路,我们总在臭臭的猪肉摊会合,有时候在那练习新买的滑板,有时候在那交流新学会的编绳手法,有时候在那套柱子玩跳皮筋。
街再往左是一条空旷的短街,那是村上阿姨们的广场舞宝地,妈妈到了晚上常去跳舞,让我看店。有时候外婆不打牌回来休息,我便把看店的责任交付给她,也去跟着妈妈扭上两扭,妈妈说这是锻炼身体的法子,想起来我的童年里妈妈确是没生过病的。
爸爸的公司在村外,每周五回来,每周一离开。爸爸每次回来手里总带着我电话里期待的东西,有时候是城里的美食,有时候是城里的玩具。我常站黄金街右边的店门口张望街前平平无奇但让人憧憬的拐角,因为那个拐角会驶出坐着爸爸的客车,我在这条街等爸爸,也在这条街送爸爸。看着客车来,也看着客车走。
上了初中,我也坐上了爸爸常坐的客车,饱含期待地离开了这条我土生土长的街,尽管寒暑假会回来,但我几乎不主动观察黄金街的变化,就好像这条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的街并不应该会有什么变化。
后来妈妈生了一个跟我小时候长得如出一辙的弟弟,他也生活在了黄金街。
近几年回家的时候,一座崭新的村庄洗刷着我的童年记忆:村口新建了好几条刻着精美花纹的威严的瑶族特色柱子,小时候张望的拐角肇建了一座刻着“八面山”几个大字的巨石,上面还站着四个不同姿势的彩色瑶民雕像,街后头的乡政府修葺了一座开阔的广场,街右边的后头新修了一弯错综复杂的街巷、一处停着爸爸的车的绿茵交错的露天停车场和一所弟弟正就读的小学……看着这条街的变化和听着妈妈嘴里弟弟的生活,弟弟好像在过着我的童年,又好像没有在过着我的童年。
弟弟站在跟我小时候一样的位置,张望着黄金街前的拐角,在这条街等爸爸,有时候也等我;在这条街送爸爸,有时候也送我。看着汽车来,也看着汽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