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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大学 - 《中南大学报》

还愿

作者:赵云逸    
2025-01-10     浏览(57)     (0)

这篇文章讲述了长沙博物馆的器灵双星和十八星的故事,他们通过地铁等新事物感受新世界,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十八星对岳麓山脚的那座大学非常熟悉,因为他已经无数次走过这里。

 

       闻说,1922年长沙城中,有千百车夫焉,其眸如星,其志成城,前赴后继,不惮捐躯。肉身殁去,执念不散。
                                         ——楔子

       双星是附着在长沙博物馆藏品“长沙人力车工会证章”上的器灵,他有一个未了的心愿——他决定到外面去。
       邻居白釉瓷壶十八星拦住他:“我们不可以离开文物太久,一旦支撑你的精神力耗尽了,你会魂飞魄散的!”
       “我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外面了,今天一定要找回来。”双星郑重摇头,却见十八星还不愿让他走。无奈,双星只好颔首致歉,一个铁帚腿法,闪身推开十八星就冲出去了。毕竟,谁的脚法能快过一个老练的车夫呢?
       澄明的天空召唤着他,穿云的高楼惊喜着他,这是一个清洁美丽的新世界,不同于他出生的那个世界。
       双星似有所感,发足奔向西边,向着长青的岳麓山,尽管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想找一样什么东西。风匆匆地被他的面颊分成两流。十八星遥遥地在后面大喊:“你认得路吗?现在可不流行赤着脚跑了,坐地铁走啊!”分流的风骤然拼合在一起,双星迟疑地回过头:“地铁是什么?靠汽车拉着走吗?”……五分钟后,双星看了看眼前的地图,凭着直觉点了点三号线上的一站。
       地铁并不是一块铁,也不靠人或者车拉着跑,地铁站里没有扬尘灰土,没有泥泞给路留下驳杂的痕迹。路人惊讶于他们特别的形象,悄悄看双星铜黄色明亮的眼睛,和十八星瓷白的长衫。
       地面的空气不如博物馆那般沉静,栏杆外,一条喧嚷的大道被荫影打成碎片,电动车嗖地压过这些碎片,像是五线谱上的音符集体抖动。人群显出有生机的斑斓,而不是灰扑扑的沉郁。
       双星目光炯炯地追随着自行车上背着书包的男孩,他的衣襟被风左右扬起,也像一本摊开的书。
       我想要找的东西一定在这里。它大概像今天的天气,是温暖的。
       公寓楼下,男孩倚在摩托车上听女孩讲话,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女孩嗔怪地瞪了男孩一眼,转身越走越快,最后跑出了浓荫。双星蹙眉看了一阵,“只怕是姑娘有什么心事。”十八星笑着把他推走了,“墙里秋千墙外道,你小子不懂这些的。”双星本想反驳一句“你不过比我年长九岁而已”,但不知不觉,他们已掺在人群中流向了食堂。
       嘈杂的声浪带着暖意扑面而来。双星想,这里大概有我要找的东西。
       他在车行和兄弟们一起吃过饭,土灶板凳,坐不下就端着豁牙的碗蹲在一边。他也见过大酒店里,有除了他一年吃到头的烧白菜以外的好酒好菜。从前他总是把客人送到那华美的厅堂里,但那些地方从不专为年轻人开设,也从没有这么多鲜活的、灵动的灵魂。
       他还在原地出神——和青年学生挤在一起让他没来由的幸福,十八星已端来了热腾腾的辣椒炒肉、排骨汤。在这里,双星感受到了记忆中过年才会有的快乐。
       “有你想找的东西吗?”十八星鼓着腮帮子问。
       还不够。辣和绵厚的香,给舌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实打实的温暖,但是还不够。双星近乎渴望地看着收起盘子离开的邻座,她也有一个彩色的书包。
       每个人都匆匆地离开食堂,但他们不只是为了温饱奔波,他们有更在意的事情,那事情能把他们引向希冀中的未来。每个人都有一本本的书,双星看到有人拾起银杏叶夹进去,可是他从来没有过一本书。
       “十八兄,哪里的书最多呢?”
       他们在一座七层的大楼前停下来。双星痴痴看着,却迟迟不进去。从前的皇宫有这么高大吗?眼前的这房子可不只属于一个人,也不只属于一群人。它为心有渴望者服务,连他也能涉足!它不收取一个子儿。双星忽然不敢走入这知识殿堂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击得发晕。
       十八星又一次搡着呆呆的他上了楼。楼上有一间小小的开水房,一张桌子上堆着茶叶和叫不出来名字的甜蜜的东西。双星摸出口袋里的一方帕子,轻轻抖开。他掰动饮水机的开关,热水慢慢浸湿了手帕。他小心地抬起手臂揩了揩脸。为着这暖融融的温度,双星的心猛跳了一下。从前,温暖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冷水要在热火上烧很久,而柴炭又是那么稀罕。一天到晚风里来雨里去,他还是只能用冰水擦拭跑出热汗的身子。
       他用那帕子反反复复擦净手,才敢抚摸书架紧紧靠在一起的书。双星翻开书的动作,小心地,轻柔地,像捧起新生的婴儿。纸上的字,他认不得几个;著书的人,他更是从来没有听说。可是他还是一行行地读着,甚至是欣赏着、崇拜着那些整齐排列的,画一样好看的文字。
       十八星的背脊像箭一样挺直,沉默着抽出一本《骆驼祥子》,翻动了几页。双星睁着明亮的眼睛,羡慕地问,“十八兄,你看懂了什么?”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那个瞬间十八星的眼里似乎有水光晃动了一下,但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却带着盖不住的轻快,“这回呢,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罢?”双星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皮,“好像找到了……可是……让我再看看吧。”
夜色降临,他们走到了人声最鼎沸的地方。少年们甩开膀子,不是为了苦力的工作,而是为了最爱的运动。不时爆发的叫好声,带着蓬勃的热情,也是烫人的。操场的学生,一圈圈地跑,举着一块发光的屏幕。十八星说那个能记录他们的轨迹。星星的轨迹是值得被记录的,双星望着那群向前的光点想着。
       有人奔跑到他面前,在降温的季节里,太阳南去带不走的暖热流经了他的四肢百骸。双星终于想起了他求而不得的东西,那是一个在阳光下自由念书的机会。他的神魂是1922年的人力车夫,他一生为着“劳工神圣”,发着狠,卯足劲,撒了汗,不落泪。脚底起泡他不觉得疼,为了光明跑在黑暗里是不朽的事!可是动荡的时局没有给他一天安宁,没给这个少年踏进学堂里做梦的资格。他至死都幻想着硝烟散去后的日子,学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幸福着吗?
       十八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这回放心了罢?回去吧,你的眼睛是两颗星星,再来长沙博物馆的学生,都能读懂你的眼睛。”
       斗转星移,“中流击水”展厅的灯光映出十八星白润的面庞和双星铜黄的皮肤。他们的存在,本就是无声的祝福。
       回去之后,后知后觉的双星开始疑惑:十八星怎么对岳麓山脚的那座大学如此熟悉?
       ——十八星脱胎于民国“癸丑年”“大汉光复”白釉瓷壶。他的侧颊有十八颗星。他比双星年长九岁,诞生于那个满目疮痍却热望着新纪元的1913年。梦里梦外,他早就把这河清海晏的星城走了无数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