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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石油吐哈油田公司 - 吐哈石油报

前辈

作者:□ 高炳楠    
2025-01-17     浏览(36)     (0)

伴随着火车的摇晃,胡塘的头一下下地磕在绿皮火车的窗户上。昏昏沉沉中隐约感觉到头有点发麻,车厢里的汗味,蛇皮袋子的臭味,此起彼伏的鼾声,无一不刺激着他的感官,使他陷入了晕眩。他仿佛看到昨晚上的父亲,坐在家属院的门槛上抽着烟,一言不发。

西行

中学成绩出众的他,内心挣扎许久,还是选择了一个石油子弟最常走的道路:进入石油技校学习钻井技术,干上了和父亲一样的职业,成为了一名钻井工人。他只知道,父亲这些年已经不像他孩提时那么忙了。小时候,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很少在家,母亲在油矿农场里劳作,父亲一年到头几乎都在一线,只有逢年过年,家中才会出现父亲模糊的声音,伴随着厨房里飘出的香气,那声音让人温暖。

胡塘上初中时,见到父亲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可能是回到矿区中学读书的缘故。印象中,父亲是个满怀豪情的男子,现在却时常坐在磨得光滑的门槛上吸烟,一抽就是个把小时。

产量年年下降,油矿没油的消息在人群中传播。那一晚回到家,父亲第一次问胡塘对未来的打算。他没有言语,却发现月光下,父亲的黑发早已斑白。这个撑起整个家庭的男人,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后来,如父亲所愿,他读了石油技校。

毕业分配的那一天,在父亲与他的那些老朋友们的簇拥下,隆重的将胡塘送到采油沟。第二天天亮,父亲带着他第一次去了自己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钢铁与大地的摩擦声响彻云霄,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震得出窍。每走一步,都要抵抗着声音中夹杂的冲击。这些纷繁复杂的声音,就像是这片土地有力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庄重而又坚定地宣告着这片土地的心脏依旧在蓬勃地跳动。

戴着安全帽的他被夹在父亲和一群老钻工中间。安全帽的带子长度并不合适,勒得他下巴疼,周遭的繁乱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的陌生。他昏昏沉沉地在人群里穿梭,数次想要摘下安全帽,都被父亲阻止。他能看到父亲的恼怒,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正在进行着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呵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也想不起来了。钻机轰鸣,他挣扎着想听清父亲的呵斥以及为数不多的教诲。站在井场,亲情、石油自此与他密不可分。

窗外狂风呼啸,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将这列绿皮火车淹没。这里黄沙漫天,不见日月。他感觉自己的命运随着这列火车,一同淹没在了风沙中,向着未知的方向驶去,去寻找留存在血脉里的石油情结。

长龙

狂风呼啸着席卷这片土地,当时管道建设正处在关键时期,胡塘他们的工程完工时间,直接关系到管道启用时间。祸不单行,清晨的狂风竟染黑了整片天空,野营房的大门得几个人费力才能推开。队长紧张地搓着手,这位八尺汉子,出门就被狂风吹得行走踉跄,最后爬着回来,怀里抱着七八个人的午饭,就着壶里的凉水匆匆咽下。风停后,太阳出来了,可没人顾得上阳光炽热。大家心里更牵挂失联的车队,都站在野营房棚下朝公路方向张望,毕竟管道零部件全在车上,大家盼着狂风对零件能破坏小些。此时,胡塘静静地站在戈壁滩上,那滚烫的光线毫不留情地倾洒而下,似乎要将他整个儿穿透、融化,呼啸而过的狂风,又宛如一双双无形却有力的大手,肆意地揉搓着他,仿佛要将他重新塑形。胡塘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块被丢进这严酷环境里的璞玉,要么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咬牙扛住这千磨万击的磨砺,最后绽放光彩;要么,就只能任由这无情的自然之力一点点消磨掉自己的棱角,最终被这片荒芜的土地所吞噬,泯然于无尽的风沙之中。

直至太阳不再灼烤大地,胡塘他们也没等来机器。在这片少有人涉足的土地上,旷野中只有安全帽轻敲木箱的声音。胡塘正有些恍惚地朝着那黑沉沉的戈壁深处张望着,眼神中满是期盼与焦急。就在这时,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哐当哐当”的声响,那声音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临时驻地的沉默瞬间被打破,离大门较近的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条件反射般地朝着车库方向飞奔而去,那急切的脚步带起了一阵尘烟,而周围原本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人群,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的马蜂一般,瞬间躁动了起来,嘈杂的呼喊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场面变得混乱而又紧张。

无数车灯将整片油区照得透亮,原本气势如龙的车队此时七零八落。其他井队的石油汉子们忙着把箱子往车上堆。那些受了擦伤、绷带松松垮垮的司机,也跟着大伙一起忙活。

胡塘接过递来的箱子,身体骤然一沉,那行李箱大小的木箱足有一二百斤重,刚扛上肩他就喘不过气来。他咬着牙数着步子,刚走了十步就觉天旋地转,本就因午饭消化完而乏力。放下箱子时,他差点瘫倒在地。回头望去,没人停下休息。和他年纪相仿,甚至没他健壮的小伙子,都在尽力抬着东西往前走。有人嘴唇都咬出血了,可大家即便快撑不住了,也还在咬牙坚持。

还能搬得动的都想再多做点,起初大家高喊“奋战吐哈,东山再起”的口号,声浪在戈壁滩回荡。后来嘴里血腥味渐浓,便改唱歌。大家一起努力,没人退缩,就算困难再多,也要笑傲荒野。激昂的曲调打破了旷野的宁静,胡塘此刻热血沸腾。

卡车来回穿梭,箱子陆续被运走。从卸车、装车到安装,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们只要还有力气,就一刻不停地搬运,硬是把一个个零部件汇聚成了贯穿新疆大地的长龙。那堆积如山的机器零部件,被这群如工蚁般忙碌的小伙子渐渐移平。

凌晨四点,最后一批零部件装车完毕。胡塘他们几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上车便倒在硬座上睡着了。后来,没有人记得大家是怎么回到宿舍床上的。

致敬

每年10月23日,胡塘的老班长总会带着几个新来的小伙子前往老一井,走时还不忘带上几瓶新疆的伊力特酒。每次到了那儿,一待就是一天,从天刚蒙蒙亮一直坐到太阳落山。

几个初入职场的小伙子就这么静静地陪着老班长坐在那儿。老班长先是利落地打开一瓶酒,神情庄重地将它放在地上,接着又随手撬开另一瓶酒,仰头猛灌了一大口后,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起初,那声音小得就跟自言自语似的,可等半瓶酒下肚,他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朝着荒野大声呼喊着,高声宣泄起来。此刻,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瓶酒。胡塘心里明白,老班长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疙瘩,打从这儿长起来后,就再也没能消下去。

等到酒喝完一半的时候,老班长才真正打开了话匣子。胡塘很清楚,老一井是上世纪完工的,可这建设的过程一路坎坷。老班长刚到这个井队的时候,被分到了泥浆班,参与了老一井的建设工作。那时候,晓军班长可帮了他不少忙。

“我的老班长啊,个头不高,中等身材。那会儿咱们都瘦啊,伙食也不咋样,整个队里就属他最瘦了。但他人勤快,干活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咱们井队,有几个从农村来的,包括我,一开始啥都不会干,为了带好我们几个,他可没少吃苦头。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日子虽说苦,可也真好啊,我们学到了很多,那些苦没白吃。如今条件是好了,可我没他那么聪明,倒让你们跟着吃了不少苦。”

“你们都见识过这儿的风沙吧。当年打井的时候,哪有你们现在住的这种房子呀?大多时候,我们住的都是地窝子。夏天太阳晒,外面根本待不住,就只能往地窝子里躲。要是遇到风沙,好家伙,走路连路都看不清。就那个时候,只要风沙一来,我们几个人就在地窝子里待着。每当这时,总能看见老班长从他那棉大衣里掏出一包馍来,有时候还带着下饭的咸菜。这些东西当年可稀罕得很呐,别的井队里哪能见到这些呀,就咱们有。”老班长说着,脸上泛着红光,每次提到那点咸菜的时候,他的脸上都带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片土地,仿佛能穿透岁月似的。想起那个曾经如兄长一般爱护着大家的人,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八分怀念,又夹杂着两分落寞。

意外总是突如其来,最让老班长痛心的,可不只是意外夺走了晓军班长年轻的生命。他一直后悔自己当时太过大意,就那么错过了施救的机会。

“我这辈子啊,错过太多人了。干咱们这行,见了数不清的人,也经历了数不清的意外,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呀。”说着,老班长又灌了两口酒,瓶里剩下的酒也没多少了。他缓了一会儿,仰起头,把最后那点儿酒都喝了。

“我呀,打了半辈子井了。娃娃们啊,你们根本想象不到那时的苦和累,还有各种各样的意外。说起来,咱图个啥呢?能挣钱的事儿多了去了,为啥非要干打井这行呢?还不就图个心里踏实嘛。我没多少文化,可我就是不能让那么多人断了东山再起的念想啊,不然我这心里难受啊!”老班长说着,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胡塘默默地凝视着老一井。他心里清楚,有数万玉门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这片土地。胡塘很想安慰老班长,可却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几个小伙子就这么围着年近半百的老班长,在戈壁滩上静静地站着。

旷野中,时不时有风吹来,裹挟着沙尘朝着采油厂的方向翻涌而去。迎着光,胡塘看到这片戈壁大漠之上,闪烁着金属的光芒,那光芒在苍茫戈壁之中显得格外亮眼。在这片土地上,已然有不少丰碑扎根于此,它们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在这片热土生根发芽。那些散发着光芒的地方,就是成长的丰碑,它们见证着无数故事,承载着更多记忆。

老班长打开另一瓶酒,将酒缓缓洒在这片无数人奋斗过的土地上。那泼洒而出的酒,仿佛带着老班长深深的敬意,敬献给了那些有名的、无名的,如同晓军班长一样的平凡英雄们。愿他们的故事能在这片土地上永远流传。

不息

老胡在哈密基地已经待了28年。来的时候,基地才建,他待了半辈子,看着基地的建设和一日日的繁华。现在,无数次走在刚翻新的大路上,老胡不禁想念起了玉门。

老胡一辈子没识几个字,自己一个人也回不去。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热衷于回忆往事,回忆自己在井队上的日子,回忆那些老朋友。看着自己的孙子,就天天回想胡塘小时候的样子。一转眼,半辈子过去了。当初的老队长也没了联系,而那几个一起来的同事,大都留在了新疆,再没回过玉门。

老胡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回玉门看看。他在玉门干了一辈子,玉门是他的根啊,是他们这一代石油人的家乡,也是他们心中的魂归之处。

动车组在戈壁滩上飞驰,坐在窗边,老胡呆呆地望着窗外。这条路,他走了二十多年。当年他带着妻子来时,火车走了两天。转眼间,就在这片土地上,他度过了半辈子时间。

从家到井上的路,老胡这辈子没有走过这么长。他感觉,这条路不知道何时已经长到他走不完。这位老人,拒绝了儿女扶他一把的建议。“走了半辈子的路,还能不会走吗?”他慢慢地走,慢慢地想,想那些离去的人,想那些过去的事,想这片土地上的点点滴滴。老胡的一生与石油紧密相连。

他终于走到了自己最早结识的那口井。现在它已经停产多年,垂垂老矣。老胡坐在曾经和战友停留无数次的石头上,夕阳缓缓落下,整个油城就像是一位盘膝而坐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儿女们奔赴各地,生根发芽,遍地开花。

作者简介:高炳楠,男,山东大学2024年新生。他出生在吐哈油田的一个石油家庭,在浓郁的石油文化氛围中成长。学习之余,他对文学怀有浓厚的兴趣,其小说作品《前辈》在读者杂志社举办的青少年文学大奖赛中脱颖而出,荣获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