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获得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后,韩江拒绝召开新闻发布会庆祝获奖,正如她所言,这份奖项是要她保持头脑清醒。她的文字如此严肃,让我不禁深入地思考。
《素食者》探讨的不仅仅是素食,它的表达是直接的、锋利的,更是诗性的。小说在一开始并没有出现女主人公英惠的视角,反而是她的丈夫先展开叙述,在他大段的自白中,没有温情的成分,提到与英惠结婚的原因仅仅在于她是一个平凡的女人。随着英惠视角的出现,她的 梦境最先得到呈现。梦里悬挂的肉块和悚然的 场景交织,占据英惠的睡眠时间,逐渐使她连五分钟的睡眠都无法维持,她越来越消瘦,“我变得如此锋利,难道是为了刺穿什么吗?”
没有人过问英惠吃素的原因。家庭聚会上,到场的亲人对英惠不吃肉的行为进行审判,英惠的父亲甚至把一块肉强行塞进她的嘴里。军人出身的父亲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当他看到自己女儿不再愿意扮演顺从的妻子角色,就向英惠丈夫表示歉意,令这个精明的女婿都觉得不可思议。父亲带给英惠的暴力和压迫远不止如此,远到要从童年时溯源。记忆里那条狗满含血泪的眼睛永远刻在她的心里,变成一道幽微的伤口,在岁月的悲歌中愈发撕裂。
与英惠的反叛全然不同的,是英惠的姐姐仁惠。仁惠经营着一家化妆品店的生意,为人周全,甚至连在地铁上的行人这一角色都竭力扮演。从事艺术工作的丈夫看起来总是疲惫不堪,生意和孩子,她都要费尽心思照看。她也曾在心里惊讶于丈夫竟然去过那么多的地方,并拍下这许多照片,而他的热情也好像在照片里用完了。这场使她负重不堪的婚姻,终于在失望中结束。
小说中的每个人都似乎身处一种巨大秩序之中,无处遁逃。仁惠的视角里,流露出全文温情的地方,身为家中的长女和姐姐,她也在反思是不是如果当初对英惠再多一点关心,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呢?她苦心经营着一切,却又在牢笼中无法挣脱,“像是在抗议什么,并且等待回答。”
韩江几乎不动声色地为我们呈现了英惠的变化,作为一个人,她甚至没有选择成为素食者的权利。于是,她想要超越秩序之外的活法,直到想要成为一棵树。她在周围人的眼里是一个精神恍惚的病人,但是她在个人的视角里,她是在追求生命的另一种形式,一种纯净、自然的,没有暴力和压迫的秩序。个体生命是渺小微弱的,可能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和束缚,而英惠所追求的也不过是一种生命的自然状态。
在《南方周末》的采访中,记者问了这样的问题:“面对不公和暴力,你觉得用和平的方式抗议有效吗?”
韩江答道:“尽管存在暴力,但人类拥有感受他人痛苦的力量,以及不局限于自己生活的能力。我认为,只要我们内心拥有提出疑问的力量,即使看似微弱,希望也不会消失,始终存在于我们之间。”
树木燃烧汇成的熊熊大火,正散发着生命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