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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大学 - 《武汉大学报》

四书人格范式:兼美方为大美(上)

作者:李建中    
2025-01-15     浏览(87)     (1)

该文章通过描述四书的美,从“大学”的素质、“中庸”的兼美、“君子”的人格范式、“大人”的人格养成等方面,强调了兼美方为大美的重要性。四书人格范式是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的坚强人格,同时也表现出文质彬彬的人格之美。 摘要应尽量简明地概括全文内容,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在摘要中,应避免使用过于主观性的语言,以及过于具体的细节。

四书是美文。《论语》的简洁、质朴而深邃,《孟子》的雄辩、睿智而大气,早已是有口皆碑;出自《礼记》的《大学》和《中庸》,辞近旨远,篇短意长,《大学》不足两千言,引《诗》12次,引《书》7次;《中庸》不仅引《诗》10余次,而且引用孔子格言多达20余次。如果说《大学》《中庸》是兼美“诗云”“子曰”,而四书则是兼美经史子集。国人读四书,或尊为儒家道统,或奉为科考宝典,而鲜有识其“兼美”者。往深处说,四书的“兼美”不仅仅是对“诗云”“子曰”的集锦撷英、对经史子集的兼收并蓄,更为重要的是创造出一种人格范式:兼美方为大美。

大学者,大人之学也

朱熹《大学章句序》开篇明义:“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大学”有三义:既指一部书,又指古代的学校,还指教学的方法,古代的“大学”,拿着《大学》这部经典,教育学生如何成为“大人”,故朱子对《大学》作章句时特别强调:“大学者,大人之学也。”朱子这里说的“大人”,兼具“年龄”和“人格”之双重内涵。古代没有“中学”,只有“小学”和“大学”。8岁入小学,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15岁入大学,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显然,“小学”是基本技能和知识教育(大体相当于今天的专业教育),“大学”则是人格教育,是素质教育,是通识博雅教育,也就是《大学章句》一书中被朱子宗之为“经”(即“孔子之言”)的“三纲领”和“八条目”,其根本目标是如何养成“大人”人格。

《大学章句》的“大人”是四书人格范式的名号之一,其内在支撑是知识性格物致知与伦理性诚意正心的兼合,其外在践行是个体性修身齐家与群体性治国平天下的兼合,其实现途径是从明明德到新民到止于至善的人格之美的追求。作为年龄标识,与“大人”相对的是“小孩”;作为人格名号,与“大人”相对的则是“小人”。《论语集注》所记“子曰”,最为频繁的是夫子告诫弟子要做君子不要做小人,说得最多的就是“君子”怎么样,“小人”怎么样。《孟子集注》也强调要“至大至刚”,要做“大丈夫”。《中庸章句》标举“中庸之德”和“中道之行”,更是有着深刻的人格内涵。概言之,孔子的“君子”,孟子的“大丈夫”,《中庸章句》的“中道”或“中行”,与《大学章句》的“大人”一样,均为人格名号,是对人格的标识,对人格的塑造,对人格美的彰显。四者相兼合,共同构成四书的人格范式。

就“大人”人格的养成而言,在从“明明德”到“止于至善”的途中,最为艰难也是最为重要的是如何除“辟”。《大学章句》:“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依朱子的解释:“人,谓众人。之,犹于也。辟,犹偏也。”喜欢某人同时又知道他的缺点,厌恶某人同时又知道他的优点,天下这样的人太少了。大多数的人,对于自己所喜欢所厌恶所敬畏所哀怜所傲视的人或事,难免“辟”。辟者失于偏也,偏者失其兼美也,失其兼美则身不修矣。“五者,在人本有当然之则;然常人之情惟其所向而不加审焉,则必陷于一偏而身不修矣。”(朱熹《大学章句》)上述五类偏差,本为人之常情;正因为是人之常情,故“陷于一偏”而失之“辟”者众矣。谚语说“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做父亲的看不到自己孩子的错误,种庄稼的等不及自己的秧苗抽穗,朱子将这种日常生活现象概述为“溺爱者不明,贪得者无厌”,归结为“偏之为害,而家之所以不齐也”。陷于一偏则身不修,身不修则家不齐,足见“辟”之偏对“大人”人格养成的阻碍和伤害。这正好从反面证明:止“辟”纠“偏”的兼美,对于“大人”人格的培养,对于由“明明德”走向“至善”是何其关键,何其重要。

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

就人格养成而言,《大学》“教人之法”讲“大人”人格如何除“辟”纠“偏”而止于至善,《中庸》“中和之道”则是讲“大人”人格如何追求兼美境界。朱子为《中庸》作章句,首引程子(程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不偏,不易,正道,定理,皆可视为对兼美之境的表述。兼美之境,亦为中和之境,《中庸章句》首章有“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天地育万物而成大美,人格致中和而臻兼美。上一节讲到《大学章句》谈“大人”人格养成,能除“辟”纠“偏”者“天下鲜矣”;《中庸章句》则是反复引述“子曰”,指出中庸人格的致中和而臻兼美有着极高的难度:“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中庸之美,是君子(大人)人格的最高境界,常人很难达到。中庸之难,难于治理国家,难于辞掉爵禄,甚至难于上刀山。唯其难,方为美,故苏格拉底要说“美是难的”(柏拉图《大希庇阿斯篇》),要达成中庸人格之美更是难上加难,甚至“不可能也”。但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临近生命终点,将“从心所欲”与“不逾矩”兼于一身,达成人格的中庸之美。

四书人格范式,中庸包蕴坚强。《中庸章句》在引述孔子论“中庸之难”之后,有“子路问强”一章。孔子说“强”,先讲“宽柔以教,不报无道”的“南方之强”和“衽金革,死而不厌”的“北方之强”,然后四言“强哉矫”:“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朱子《中庸章句》释“矫”为“强貌”(王文锦《礼记译解》释为“坚强的矫矫者”),说这是告诫子路“抑其血气之刚,而进之以德义之勇”,也就是兼和“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君子人格,与人和睦相处而又不同流合污,这才是坚强的矫矫者!据《韩诗外传》,孔子与三位弟子(子路、子贡和颜回)同行,夫子嘱门生各言其志,子路的志向是带兵打仗进而救两国之患,子贡的志向是不动一兵一卒而解两国之难,夫子称二人为“勇士”和“辩士”。颜回的志向却异乎二子:“愿得小国而相之,主以道制,臣以德化,君臣同心,外内相应。”孔子闻颜回之志而喟然叹曰:“圣士哉!大人出,小人匿,圣者起,贤者伏。回与执政,则由、赐焉施其能哉!”孔子的意思很明白,有了颜回这样的“圣士”,也就没有子路、子贡什么事了。“圣士”兼合了子路的“勇”和子贡的“辩”而升华为“圣”,兼合了北方之强与南方之强而臻为大美。“圣士”,强哉矫!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称中国哲学与哲学家之人格密切相关,“故凡对于一哲学家之叙说,能表现其人格者,亦可为哲学史史料”。《论语》所叙孔子言行的诸多关键词,如“智”“仁”“勇”,如“恭”“宽”“信”“敏”“惠”,如“三畏”“四教”“五美”“九思”等,均有着丰富的人格内涵从而成为对四书人格范式的构建。《论语》所记孔子关于人格之美的诸多话语之中,最富“兼美”意味的是《雍也》篇的“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待续。选自《光明日报》2024年12月14日11版,作者系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