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我漫步在潍院的青石板上,抬头望去一片沉甸甸的橙红果实正挂在枝头。几回寒风瑟瑟,几场冷雨潇潇,让这几株本就稍显孱弱的柿子树更加萧索。我垂眸思索,印象中好像见过同样的场景,彼时也是柿挂枝头、落英缤纷。
那时我个子不及半树高,尚不清楚四季流转时序变换为何,只是记得当家中庭院的柿子树叶落尽、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声时,原先满树的繁华便褪下华裳,只余下漆黑不可辨的枝条和簇成一团团热烈火焰的灯笼柿。待它将熟时,母亲会寻空闲将柿子从枝头剪下,并不马上就吃,而是将它们和苹果香蕉堆放在一起,老话儿叫“捂一捂”,说这样柿子会熟得更快,也更甜。
等待的过程好像被无限延长,稚童无所事事,围着盛柿子的箱子打转儿,不厌其烦地将它们一个个拿起又放下,心中期盼着,嘴里祈愿着,小声说:“快快捂好吧!快快熟透吧!”
盈满的期待终于迎来回应,在一个难得有冬日暖阳的午后,母亲打开那早已被我拆开过千回百次的纸箱,仔细将熟透的柿子挑了出来,随手递给我一个。我双手捧过紧盯着,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形容出它的漂亮?我不知道。我无法描述出那种感觉,那种全身心都被深深吸引从而陷入陶醉的感觉。只是看着它蝴蝶翅膀一样的柿蒂和形状饱满橙红透亮的柿果,我就再难移开视线。
后来大了一些,我知道在西安临潼有一种色红耀眼似火球、晶莹透亮如水晶的特产柿子,人们叫它“火晶”。火晶!多漂亮的词啊!单单是看到文字脑海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它的样子,它该是这样剔透的,瑰丽的,火红的,热烈的!我决定要把家中的柿子也叫作“火晶”,是独属于我的“火晶”。
小心地用一只手托着柿果,另一只手掀开柿蒂,轻轻撕开周边薄如纸的皮,寻一只普通银勺沿着边缓慢舀下。柿子金黄的汁液不受控制地顺着勺子淌出,将盛满果实的银勺送入口中,微微有些沙质的果肉和半流动的果蜜混着香木瓜般的清甜,简直要把人的嘴巴灌醉,一口下去,是流连忘返般的享受,紧接着是食髓知味的回味和不舍。
一只花纹简单的狸花猫突然闯入视野,打断了我的思绪。它踏着轻巧的步子,踩在了堆积的层层枯叶上,眯了眯双眼,压低前肢,懒懒伸了伸腰,脚下的落叶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场景简直要将我再带回少年时代,我想起小院里那只喜欢窝在我脚边的狸花,也是这样的慵懒可爱,于是缓缓蹲下身,抚了抚它油亮水滑的皮毛,听见一声舒服的“呼噜呼噜”。
和煦的光,熟透的果,依偎的猫,好像一切都已变了,又好像一切依旧如初。阳光、柿果和狸猫仍然遵守着它们的时序轮转,亘古不变,我却渐渐脱离了儿时的稚嫩,站在一条通向未来的路,被时光催促着快走。时间流逝得前所未有的快,我还来不及留意周围的风景,就匆匆向前跑去,回首间恍然发觉自己早已忘记那勺柿子的滋味。原来不仅是我催着柿子成熟,它也在沉默着催促我的成长,儿时对它呢喃般的“快快熟透”,此刻地位颠倒般反成了我的成长咒。
再次抬头凝望那片柿子树,在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冬日,我们互相注视,静默不言,只是安静观看彼此的成长轨迹。望着树上丰腴透亮的柿果,我忽然想再尝一尝那清甜的滋味,然后向它道一句晚来的———冬日快乐。(王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