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小雪,已然岁暮,东有清欢,岁有小安。”
连绵的雪纷然降临,天地连成一片,让人茫然得不知从何处落脚。每每这时,我方觉岁暮已至,秋去冬来,便想用隆冬的瑞雪洗去一身纤尘,静心沉思,遥想来年清欢。
每次下雪,人们大都先是欢喜一阵,随即便是烦躁不断。欢喜的是雪落天地间的洁白无瑕,预示着瑞雪映照丰年,厚积而薄发;烦躁的是车压人走后,徒留满地的泥泞以及地面凝成的坚硬薄冰,每走一步都打着滑。我呢,也是这样。喜欢的时候,便往雪堆里猛地一扎,即使冻得发颤也要依依不舍地再捧一捧雪往空中扬。那时我想,将满天星辰攥在手中,随意地扬向天际,任狂风再肆意,也抵不过这一瞬的柔情。可到了讨厌它的时候,就是踩到它一下也要猛烈地跺脚,将它抖落下去,绝不让其在身上沾染分毫。这就像文人观雪便提笔成诗,“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赏的是它的风情。反观我等俗人见雪,不过是初见时有所惊喜,时间久了便只剩下了厌倦,只感觉好生无趣。
如今,东北的大雪也不似曾经。记忆里还能残留一些儿时的雪景:那时候,寒风瑟瑟,大雪封路,雪花飘扬腾飞,天空结了一层薄雾,将东北的土地包裹成童话世界。第二天清晨,积攒下的厚雪能没过我的膝盖,行人、车辆、房屋深陷其中,走一步难比登天,的确有趣,可也难免让人愁闷。小时候,我不知道一场大雪、一阵寒风阻挡了多少人的路,损坏了多少人希望的壁垒,只觉得那时的世界才能担上一句“万象晓一色,皓然天地中”的赞叹。冬雪莹莹,美丽如极光,我也就顾不得会不会生病,手里的事情做没做完,心念一想就立刻行动,出门沉浸在雪的世界里。随手捡起一枝树枝在雪地上划拉几下,作出一副至真至纯的画,或似精灵飞舞环绕,或比拟天上谪仙。借着雪的澄澈,我也敢骄傲地说这幅画作无人可敌,因此抖出了不少狂言妄语,现在想来觉得天真好笑。画累了,就会和朋友扬雪花、打雪仗,飞扬起的雪花像一场模糊的梦,徒留斩不断的笑声,悠悠地、空茫地回响在整片天地。或许是冬虽寒,岁亦有暖,便也不觉得冷了。今日再看雪,似乎变了不少,少了些韵味和豪情,多了份踟蹰和不安。或许是因为往日里拥有的是风华,而今拥有的却只是岁月了。
越长大,我便越觉得这世界越奇怪。它能包容这么多的人间盛景,却也会有难存微茫的时刻。我心中的微茫是那一幢无人居住的老院子。老院子的屋檐上铺的还是古老的瓦片,院子里是块不大的田地,但栽满了各种果树、蔬菜,连葡萄藤都有。还记得,院子里的葡萄种出来是酸的,不能直接吃,只能留着酿酒。小时候,我趁着大人烧火的时候偷偷打开酒糟尝过,味道酸甜可口,虽说余味有些苦涩和辛辣,但在我心里,那是我品尝过最美的酒了。每到冬季,窗子里外都要覆盖上一层塑料布,门也要再挂一层厚重的棉花帘子,否则,任是火炕烧得再旺,整个屋子也热不起来。一旦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火炕一烧,整间屋子便回到了初春,温暖不燥热。那种冬日逢春的舒适最让人惦念。只是可惜,院子里的人走了,它便只剩下了空荡的寂寥,不再适合居住了。恐怕大雪一落,连那条通往小院子的胡同也无处下脚。这间小院离了人就没了生气,所有的物件都不能用了,只剩下我的一丝牵挂盘旋在那间小院的上空。偶尔想起,便想回去看看。那间破旧的小院子里埋葬了我的许多往事,叫我迟迟无法忘却。现在的它拥有着冬日里独一无二的宁静:听风起,看雪落,银装素裹,无人踏足,倒是更有意境,更能宽慰人心。有时候会想,如果这瑞雪有心,能不能送至千里,用它的纯粹洗净一方心魂,给予我一叶心安,我也就不会时常牵挂了。
最近两年,我感觉自己越发懒惰。窗外纵有玉树琼枝,也不愿意出去,只是趴在窗口望一望,就当鉴赏过了,再没了儿时的热情和活力,胆敢出门而去,不顾后果地挥霍时间,挥斥豪情。更何况已经年末了,手头攒了一箩筐的事,事情一多也就无心赏景。每当这时,我心中就有这样的矛盾:不知道是赏景重要还是完成事情重要,总觉着错过哪一方都是遗憾的。偏巧,我又是个不甘心留遗憾的人,便总挤着时间,一抓到空子就会往窗外看,看看窗前落雪,看看行人萧瑟,眼前的风景能让我静一静心,烦恼也就消散了。
现在再去观雪,我又觉得有些不同,好像将烦躁、牵挂与矛盾一一梳理过后,它们变得明亮而温暖。我仍旧走在时间的长轴中,往日的一切都令我眷恋,未来的美好又让我向往。不同的是,雪能带给我一场祥瑞,在岁暮之际笼罩人间,许给我岁暮时的一场清欢,也给予人们不同于阳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