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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大学 - 《渤海大学报》

水月

作者:郭航妤  (文学院)    
2024-11-30     浏览(35)     (0)

周末晚上六七点钟正是难得的空闲时候,可以让人在这短短的休憩里,忘去一切繁杂的琐事。可这样的时光在现在忙碌的生活里实在是少,就连今天这么个普通到近乎乏味的黄昏——— 没有雨雪,没有微风,甚至没有什么绮丽的云的黄昏,也让人觉得非做些平常做不了的事才不会辜负这难得的时段。

于是思索着,选定了趁这会儿出去散步。

七刻多一点,天倒是还没有大黑,只是部分地方着了一点暗色,像本来淡而浅的画布故意晕出的几块阴影,反而更显出天的蓝来。我很喜欢这种蓝色,这种颜色摄像机是拍不出的,刻意的框选怕是要失真了。

散步是要紧的正事,只看了天算什么散步!

于是开始漫无目的地沿着溪走,溪水是很清的,也许是秋天的缘故吧。水面上是落下的枯叶打着旋儿顺着水起伏,跳着只有它们自己才能看懂的舞。整条溪泛着一抹淡淡的荧光,鱼儿银色的脊背成了光晕里优美的弧线。

月亮渐渐地从山里走出来了,天空默默地暗下去,仿佛天地是一座巨大的展厅,天化为与地融在一起的天鹅绒,默契地等待展示天鹅绒中间最璀璨夺目的明珠。而这颗明珠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昂贵,半揽了自己的光彩,铁了心地要压轴出场。

这时候月的光芒渐盛,山便也跟着现了她的神色。溪恰到好处地充当了明镜的角色,将一切都盛在自己的眼眸里。我站在溪边,低首就能看见山与山之间形成某种容器一般的形状,月光沿着山隙溢出来,又倒在溪里,竟像是一起颠倒过来,溪水也钦慕月宫丹桂的奇美,于是顺着山爬上去,努力够上月光,汇成一股水月的细流,淌进月的土地里去。

我突然觉得山是月的母亲,而月又在不经意间承担了塑造山的角色,人世间的母亲与孩子不也是这般的么?

那溪水又以怎样的形象担当了这个媒介的作用,是了,溪水是血,是母子之间相融的血。

水月依旧在流动,天地间过渡成了一色的银白,连带着树影、草甸、怪石……这黑丝绒完全被织进一层银绢了!

我观赏,脚步也慢下来以至于停住,仿佛也被这“绣娘”织进绣作里,再也离不开这框了。月光这会便是线,溪水也是线,若隐若现的线把我整个缠起来,不许我从这水月的迷幻里拔出来。也将这一处澄净的水月生生隔成了俯瞰红尘百世的相框,挂在天穹高高的穹顶,永远是俯瞰,永远是净土,永远是寂静,永远是流动而又静止的方寸。

不应该是如此的。太安静了。

太清的水里是没有生命在吐息的。

红叶落下来,落在水里,岸上,我的脚边。我这才察觉到有风在搅动这种凝固的寂静,风卷着不算太凉的气流俯身,滑过红叶梢,又吹过我的脸。月光也暗下来一点,薄云扯过来,有些难敌月明的强光,显得有些颤颤巍巍,可还是竭力挡在月亮之前。

框突然就碎掉了,我听见水流,听见虫鸣,听见微风拂过叶脉的韵律,我清醒地意识到,这是活着的自然。红叶,白云,流水,月光,搅在一起,汇成一片流体,生生不息。

那么我呢?我想起了自己一贯的置身事外,我想起所谓“隔岸观火”的处世哲学,想起那些水,汨罗的水、竹林的溪、庐山的瀑布飞流直下,哪支水流不曾幻想着自身的至洁至清?可水终究要汇流,于是屈子俯下身,不再是濯自己的缨,而要去洗净楚国的污浊。我想起了“躲进小楼成一统”,屈子的血沸腾了,而我一直妄想保持的纯净之水,早就在设下的框里干涸了。就如同今天晚上,我远离人群,渴望绝对的安静,却最终面对我心心念念的安静选择叛逃。

静止是枯竭的前兆,流淌才是水月的宿命。

溪水留了几千年,还会一直这么流下去;月光照了几万年,明天的月光又会再一次挣脱山的襁褓。人类是生于水的族群,我们的血液里也有水月在流淌。

我们血脉中的水月,也该由自然界永恒的感情来煮沸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溪水,依旧是荧荧的,依旧流往它向往的方向。

我没有再回头,低着头看手机里新的待办事项,身后,月前的云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