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的冬天到了,晶莹的雪洋洋洒洒散落人间,落入湖田草野,覆盖这片辽阔的土地。
张庄坐落在长平的东南部,人口繁多,土地肥沃。庄子里的邻里间都沾亲带故,一户户人家组成一个巨大的氏族,张乐幺便是作为这家族中的一员长大成人,远离故土,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独自生活。有时她会想起长平的雪,想起姐姐,想起那年哥哥逃离的孤寂背影……
“小幺儿!枝雪!快来看啊,下雪了!”张白阳站在铁门外,朝着堂屋里大喊,不一会儿,果然召唤出一大一小围到身边。“哇———白、白毛毛,会、会灰!”刚学会说话的张乐幺挥舞着手臂,逗笑了白阳和枝雪,枝雪一边抱起乐幺好让她看得更远,一边指着门前被雪完全盖着的田野对乐幺说:“乐幺你看,这是雪,下雪了,开春我们就有吃的,乐幺就能吃得饱饱的,长得高高的。”乐幺满脸向往,眼睛亮晶晶地追随者枝雪的手,“雪、雪和吃的,乐幺、高高的,嘿嘿嘿……”
这一年,乐幺将要上小学。农家的生活是时而清闲时而繁忙的,冬季到了,只要有柴火和棉衣,一家人便能靠着攒下的白菜萝卜安稳过冬。随着大雪的到来,老张家照常在杂物间生起火炉,习惯了温暖的火炉,任何劳碌一年的农人都不会舍得离开半步,可乐幺更喜欢雪,何况她还是被“特批”的“闲散人员”。于是拉着刚放寒假的哥哥姐姐跑出小院,踩着厚厚的积雪跑到大路上。
白阳跟着乐幺,用手轻轻拖住她毛绒绒的衣领,让绒毛包裹她幼嫩的脸庞和耳朵,于是乐幺开心地扭着头对枝雪说:“哈哈哈———姐姐!你看我现在像不像被拍卖的珠宝,被哥哥放在托盘里?”“像!脸白白胖胖的,我猜你一定是颗名贵的大珍珠!”三人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嘻嘻哈哈地玩闹,飘落的雪花和快乐的孩子都在舞蹈,这一刻是像水晶球一样的童话世界。
…………
“奶奶洗澡放在外面的钱袋子是谁拿走了?快点说,不然今天咱们都不吃饭,就在这找!乐幺,你看见了吗?”
“我没有看到,妈妈。”
“都去找,找不出来咱们就都在这耗着,我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偷家里的!”
…………
“妈妈,在这里。”张白阳掀起桌布,里面赫然是一个白布做的钱袋。
“奶奶洗澡前明明放在桌子上,现在怎么跑到桌布下面去了?是不是你动了,白阳?”
“……我没有。”
“今天找到了就算了,以后再让我发现谁偷偷拿家里的钱,仔细你们的皮!”
…………
后来,孩子们长成了大孩子,学业好似替代玩乐在乐幺心中的地位,哥哥辍学去城里打工了,姐姐考进了城里的学校,乐幺一个人留在村子里上学,虽然过年还能见到,还是那些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乐幺敏锐地感到:一切都变了。
村头一户人家的女主人死了,在外上学的乐幺接到母亲的一通电话。女人在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苦涩地说,张白阳给那个女主人哭丧,哭得撕心裂肺,怨她生了他却不养他。妈妈告诉她,哥哥其实不是哥哥,现在和她们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
询问已经工作的姐姐,枝雪告诉她,张白阳的确不是她们的亲哥哥,他先前在城里谈了一个女朋友,给那个女生花了很多钱,甚至贷款只为了和人家好,枝雪帮他还了一些,这次认祖归宗怕是妈妈不肯给他户口本让他去结婚吧。乐幺不愿意相信,她实在想不明白,当年那个呵护关爱、看着她长大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再见面,乐幺已经无法喊出那声叫了十几年的称呼,白阳也无法再正视这个曾经看着长大的小妹妹,于是他转身走了,就像两个陌生人在这个大城市的街头短暂碰面后,各自隐入人流,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相见。
“钢筋水泥的城市,直插云天的大厦筑起另一所牢狱,没有封顶的牢狱”,有人被困在声色犬马的世界里,忘记了他的来处;有人被困在怪诞离奇的现实中,迷茫着她的归途。
雪又飘落,掩盖人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