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那时的，稚嫩的孩子
皴裂的手背
拎着光滑的笔尖
在父母的名下辗转腾挪
无名指沾了未干的笔墨
同样奇丑的三个字
要经历两次折辱
晕开的墨迹似灰云的黯淡
白纸黑字的庄严气氛
无法对齐的双行三字
许是羞愧，或者卑微
谁又界定了它们的含义？
他嘴角发干、耳根通红
想象着别人的光鲜
整一的长句列阵
如同甲胄与排枪
一道道寒锋
直刺卑弱者的心头
他一丝不挂赤条条
如惊弓鸟般地掩藏
却不闻一声脆响
塌然摧肺肝
呈递上去的手印
干枯了粗重的墨痕
一个倔强的孩子
要从黑暗里走来
夜路多半爬行
不曾有满身血污
依旧青春的皮肉
刻骨的影像
愈发清晰
倘若是当下的，卑微的孩子
眼前是蓝绿着跳动的幽光
他用修剪过的手指
敲打着你我同样的字体
颤动的方块
地下是不规则的线路涌动
微弱的声音
如同楼梯的转角
片片光影浮动
褐色瞳孔里是往年的废纸一叠
他又走到同样的空白跟前
等待着填补
他自己
熟悉的姓氏
恍若朝代更迭的纷争
双亲的年纪
如同厚重的论著狂翻
苦思掩映着的过眼云烟
走马的，一文不值的生命
破败的，二十一年的硝烟残局
断裂的，葬身拇指筋脉的切割机①
浩渺的，烟波里的江面朦胧
寻她的倩影迷离
红豆枝头细雨舟
夕霞询白鸥
他不似他的颤抖
也不曾拥有反叛我的歇斯底里
以及所谓戏剧的反转
三个字，三个字
轻敲两次，游走在缝隙之间
脑海中的钢笔摇荡
却不似当年轻盈
他知道，他了悟
肩头上的担子沉重
沉重得好像故乡干瘪的院落
紫红浅绿的果实没有阳光
却依旧亮如宝石
在梦里，在荆棘处
他须嚼着碎瓦
和死去的葡萄藤蔓②
在空白处
把“农民工”填在心头
注释：
①记某次工伤。
②老家庭院里的葡萄树，有小腿粗的枝干和四处蔓延的藤蔓，每年春天都要修剪打理枝条，固定在周围房顶上，日后结满果实就会形成遮蔽天井的绿色“天花板”，这似是当地农家普遍流行的种法。我惊叹葡萄这种“柔弱”植物的顽强生命力，后来家中不常住人，葡萄树渐渐死去，只剩下满院的“枯骨”，我才知道它的内里并不如表面的繁华，“顽强的”从来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