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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敏 摄

我的家乡台州是一座沉默的城市。出门在外，我很少听人说自己对台州有所了解，甚至它名字中的“台（tāi）”字也少有人能念对。台州无意出风头，最近却在一些网络平台上背负了骂名——某当红男团计划在台州举办他们的周年演唱会，而他们的一些粉丝不满台州“贫瘠”的旅游资源，仿佛它的寒酸模样煞了演唱会的风景，于是台州就被称作“山沟沟”。

粉丝不情愿去往台州，从中我们大致能看到一种旅行观——不论是为了聚光灯下的偶像，还是为了“聚光灯”下的景点，带着这类旅行观的人始终追寻潮流的符号。

在这样的旅行观指导下，游客点开“xx城市旅游不踩雷攻略”，从交通路线到酒店、民宿的规划都极尽详细，贯彻经济、高效原则。到了鼋头渚，春风吹开秾丽的樱花，秉持“手机先看”原则，游客按下连拍键方觉春光大好；去了重庆，热汤冒出腾腾的热气，秉持“手机先吃”原则，游客配上准备已久的文案发一条朋友圈才觉人间烟火之美。

这样的旅行观颇有现代色彩：城市的一切都成了符号，被撕碎为一个又一个“打卡点”。旅行要做的并不是去“探索”，而是让这些先前听闻过的符号再现在眼前。

也许有人辩解：不论何种旅行都能给人带来快乐。的确，即使游客在打卡点“被宰”了，他留在社交平台的照片依然能给他带来快乐。可是，当情况发生在台州这样缺少热门打卡点的城市，它得到的竟是“山沟沟”“无人知晓”的骂名。

台州有优越的自然风光，灵秀的天台山与天姥山备受古代文人喜爱；台州有历史的深度，临海古长城蜿蜒在它的山脉上，英雄戚继光在此书写壮烈的抗倭故事；台州更有未来的意义，新千年第一缕曙光照耀在括苍山的高峰，中国第一家米其林餐厅“新荣记”始兴于临海。与省会杭州相比，台州的“旅游资源”并不丰富，但台州毕竟不是旅游城市，暂时无心把自己的历史打造成“旅游资源”。历史的痕迹总以“独一无二”成其精彩，称台州为“山沟沟”实在是荒唐的说法。也许任何一座城市，作为几千年历史的一角，它们都经得起纵深，能够挖掘出数不清的“资源”，亦即所谓打卡点。

然而，我想做的不是告诉别人“台州也有不错的打卡点”，不是把它们撕裂成可以迎合少部分人的旅行观的符号，因为这么做只是与那种旅行观和解。我要追问的是旅行本身。

关于那种追逐远光灯的旅行，我们已经指出它是欲求再现符号。人们常说，名胜古迹要“亲眼去看看”才好。这种旅行的确是完成了“看”的动作，却也只是“看”了，享受与符号的“同时同地”，再无其他。无论游客的旅程有多远的路途，游客也还是没能走出自身的符号闭环。

与之相反，我认为旅行不应是再现符号，而应是打破符号闭环。尽管我们去往一座城市旅游往往是因为我们先前接触到符号，但城市会将那些没被彻底符号化的事物展现给游客，这才是我们常说的“亲眼去看一看”。更甚，城市会抵抗“符号化”：依然是以台州为例，如果你只知道台州美食“糯叽叽”的标签，那这座依山傍海的城市美食之丰富会超出你的预期。对符号化的超越过程成全了一段旅行。

城市会符号化自己，这样它才能被人觉知；城市也会超越符号化，这样它才能保持自身的真实——旅行理应完成这两个过程。如今越来越多人只记得分解城市，却忘了返还完整的城市。台州的遭遇尽显符号化进程的荒唐，但积极来看这也不失为一次契机——如果不情不愿地来到这座城，也不妨好好走一走，聆听旅行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