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坠入这片咸苦的海域,我如往常一般挣扎,嘶吼,求救。狠狠用手捶打自己晕眩的脑袋,仿佛用力敲碎悲伤的情绪,我便能从这片眼泪海里挣脱。
眼泪海,似漩涡,似沼泽,似狂风骤雨。拖拽我,牵制我,打击我。风会肆无忌惮地吹乱我的头发,风干我的眼泪,留下干涸刺痛的脸颊;沼泽让我满身狼狈,沾满洗不干净的污秽;雨点一粒粒敲打我的身体,落在眼皮使我双眼变得红肿,滴入口腔是和眼泪一般的苦涩。如今我被眼泪积成的无边海域包裹,侵蚀。浪潮如洪水猛兽,长着巨大可怖的獠牙,似要将我吞噬。望着压在海面厚重的黑云,似顺着苦涩的水汽塞进我的喉咙和鼻腔,痛苦,无法呼吸。
他们都说,不要哭,泪痕是弱者无法抹灭的羞耻烙印。
我自然也想在这片眼泪海中找到一片小舟,寻到清澈的水源供我解渴,或者我也能像哥伦布一样踏上一片新的大陆。泪水刚开始是滚烫的,随后会降温,会蒸发。就算是在被灌满泪水的眼泪海,我也渐渐感到寒冷。我始终在挣扎,死死咬住哭得红肿的嘴唇来清醒神智。
人们告诉我,要像圣地亚哥一般与海洋英勇厮杀,狠狠刺向海洋中扑向你的猛兽,如此才算得上英雄。可我只是在水中挣揣,一边随眼泪海的浪潮起落,一边流下新的眼泪,情绪越起伏,海浪便越放肆,如此进入死循环,永远无法平静。
我总是爱哭泣,或是一次小小的争执,或是一首让人触景生情的歌,甚至是他人一个凌厉的眼神。我内心总是会被难以言说的箭刺中,心开始变得沉重,鼻头开始酸涩。
若他人在此刻说我脆弱,我会流下更多泪来。
如今,我还浸泡在我的眼泪海中,不久后,我的手指会变皱;我会因寒冷的海水而颤抖;我会因哭泣而口渴;我的双眼会变得红肿。每一次在痛哭中的抑制与挣扎都让我的心褶皱得更厉害。天边黑云总是传来声声阴沉的雷声,斥责我的脆弱,命令我止住眼泪,说罢,大雨倾落。越是如此,我的眼泪海越是波涛汹涌。
多少次努力睁大双眼不让眼泪夺眶而出;多少次埋下头躲进书册,不让泪水反射出他人的目光;多少次不让抽泣声挤出喉腔,将千斤重担压在喉头,连吞咽都痛。痛哭的滋味自然是让人煎熬的,一滴滴泪水划过脸颊,似被千万支箭头划过后的血珠,每一次抽噎都是压制着的呐喊。就算承受着如此的痛苦,但因为眼泪,我仍是弱者吗?
我悲伤又气愤,斥责这黑云的行径。既知我被粘稠的眼泪海包裹而无法脱身,为何还落下这冷而咸的大雨,让我更加狼狈?在激动的情绪下,我竟忘记挣扎,极大密度的眼泪海默默捧起我,似将我推向与黑云层对峙的战场。
我渐渐平躺在海面上,胸口粘腻的海水不知不觉蒸发,我的呼吸逐渐平稳,呵斥的话语越来越顺畅,不再抽噎。
黑云无言,渐渐停了雨水,浮在上空。如何?你既说我脆弱,如今却是这海水将我好好托起,我脆弱的证明在此刻变成身后打不穿击不破的依托。越是悲伤的眼泪,越能让我安全漂浮在这片我曾避之不及的海域。我变得强大,即使流下积成海水的眼泪。
因此,我从不避讳他人的泪滴落下。脆弱也好,矫情也罢。流泪本不需要任何理由。若有人哭泣,其眼泪海漫过他们的胸膛,我会伸出手,让他们放缓慌张的呼吸,平躺在海面,尽情感受悲伤,直到黑云被我们的意志击退,直到阳光的照耀,直到海水的蒸发,这场战役,眼泪海,亦或是他人口中所谓的脆弱都不是我们的敌人。
此刻的我,不再是弱者,即使我无法逃离我的眼泪海,即使我仍然常常哭泣。
但我不会再尖叫着,无措地在眼泪海中挣扎,我不再害怕自己是否会溺毙在眼泪海,我不再随意让他人判断我是否脆弱。眼泪海里起伏的是我的眼泪,我的情绪,因此,我不会再躲避。
我开始放缓呼吸,躺在稠密的海面上,不再恐惧眼泪,任凭自己在悲伤里摇晃。望着包裹住我和海洋的乌云,摇晃着,摇晃着,直到天边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