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沦陷在一场冬里,寒风像是要把黑夜撕裂成一道又一道缺口。祥子就这样走着,他搓搓手,紫色的青筋歪歪扭扭地盘在龟裂的手背上。然后呼出一口气,任由风穿过他的身体,侵入五脏六腑。
他有时也羡慕地看着靠着墙抽着大烟的男人,再摸摸空空的口袋,眼里的浑噩就又添了几分。
“先生,坐车吗?”祥子抬头,对上那双亮闪的眸子。那是一个拉车揽客的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肩上随意披了一条毛巾。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心神一晃,视线又出现了重影,他好像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晃了晃头,拼命想看清楚。可他看不清楚,他只能摇摇头,拒绝了少年。少年没有说话,又拉着车飞一样地奔走开了。远了,又远了,最后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逐渐消失。
祥子驻足望了很久,终于没抵住寒风,贴着一个墙角滑下来。他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侵蚀,撕扯着疼。他把头埋在双膝间,企图用蜷缩的姿态换取温暖,减少疼痛侵袭,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祥子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里没有什么“人和车厂”,只有他自己——那个被人们称作“骆驼祥子”的人。他终于攒够了钱,换了他梦寐以求的自己的车,他拉着车,快活地在大街小巷穿梭,肩膀上的毛巾在风中上下翻动。
有天拉车的时候,是个大晴天,阳光很好。他看到好多和他一样的车夫,奔跑着,像风一样。他看到了曹先生站在熟悉的街口,容光焕发的样子。曹先生挥了挥手,咧开嘴招呼祥子。
“祥子!来!”
“曹先生!坐车吗?”
祥子又拉上曹先生走在那条熟悉的路,在熟悉的门前停下。曹先生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只是对着他笑了笑。他重新回到大路上,拿起手里的头巾在额角上随意一抹,准备迎接下一个乘客。
这时的阳光落在远处,有些刺眼。有个不高的窈窕的影子晃晃,还没等看清是谁,祥子已经隐隐猜到,心也开始剧烈跳动。等她一点点走近,祥子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真的是小福子!她安全了!她平安了!她没事了!她还活着,这次是为了她自己。
他看到她远远地站定,冲着他笑,他向小福子走去,小福子终于也有福了。
小福子握着他的手:“祥子!买车啦!”那一刻,他知道从前绝望的冬天已经过去了。
祥子始终缩在墙角,眼皮颤了颤却没有睁开,嘴角依旧保持着梦里的笑意,他又哆嗦了一下,却始终静悄悄地,没什么反应。
天色越来越晚,快要黑到不见五指。下雪了,从一点点,到一大片一大片,叶子也看不出原来的色彩,遍地的芳草红花似乎都在那一刹那销声匿迹。
祥子依旧呆在他小小的角落里,紧闭着眼睛,似乎再也感受不到寒冷了。这时刚才那个少年拉着车从墙角边上穿梭而过,高声喊着。
“先生,去哪儿?”
“去转角那个胡同。”
“好嘞!您坐稳喽!”
“小孩,你有梦想吗?”
“梦想?我没有梦想。”
“那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有。我想有一辆车。一辆属于自己的车。”(郁诗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