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九十岁,有人骂我“老糊涂”。初听甚觉惊诧:朗朗乾坤,何以言之不逊,出口伤人,将脏水泼向一位叔伯辈的耄耋长者?后得知系一偶然误会,惹得这位怒火中烧。
是的,本人老矣,就像每个人只要不夭折都会老一样,但并不糊涂至少“大事不糊涂”。且不说青年时期干清醒事明白事时这位恐怕还没出生,就是中年奔走南北、驰骋东西的时候,这位也不知在哪里哪;现在老了,退休了,虽小事偶有糊涂,但头脑清晰,思维敏锐,明白着咧!
不过,太上有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忽然从“老糊涂”一骂中想到了清代山东潍县那位时刻惦记着老百姓的清官郑板桥。这位郑县令一听萧萧竹声,便像听到民间疾苦,长叹自己虽是州县小吏,但“一枝一叶总关情。”所憾者,惟“不糊涂”耳,故手书“难得糊涂”以自励,迄今这四个字还随处可见,可知大家都想糊涂又“难得糊涂”。而我却因被骂而获此殊荣,岂非否极泰来,因祸得福乎?感谢斯言赠我:“老糊涂”。
确实,当今世界,明白人、聪明人、机敏人、奸诈人太多了。看看哪一个奸商不是“聪明绝顶”?哪一个贪官污吏不是“机敏过人”?就是摸包的扒手,街头的“碰瓷”,也都比普通人狡诈百倍,其“智商”绝非常人可比。只可惜用错了地方,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别说小偷诈骗,就是财可敌国的奸商,身居高位的贪污腐败分子,哪一个能逃过恢恢法网,侥幸“过关”?
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知道糊涂难得,“难得糊涂”,糊涂之可亲、可爱、可贵、可敬,而得之不易。板桥先生深悟此理,故人称“扬州八怪”。现代人贴这几个字多半是装模作样,以拙藏奸,求糊涂是假,作奸狡是真,要不,怎么能随便将“糊涂”帽子甩手赠人?
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太认真了水都要毒死人,何必作易折的“峣峣”、易污的“皎皎”?古人尚有“六尺巷”的故事,一旦发生矛盾,何妨宽容、厚道一点,也就是糊涂一点。遇事轮睛鼓眼、凶神恶煞,容易伤脾败胃、损脑闪腰。须知,医院价高且不打折扣,伤身破财,何苦来哉。
嗟乎兮!糊涂难得,“难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