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味,总是别有一番风情。踏上这片黄土地,陕北风光便映入眼底,画一张乾坤图,酿一壶醇厚黄米酒;一道道山川,一道道景;广漠无垠的黄土高原,繁星万点的夜空,贫瘠的山梁沟壑,连片的田野、山水尽数浮现在眼前,这便是我的故乡——陕北。
近年关,父母便早早地开始收拾回家的行囊,一放假,一家四口便踏上了回老家的路。刚进到姥姥姥爷的院子,我就开始呐喊上“姥姥姥爷,我回来啦”,这时总要听到姥姥的回应、见到姥爷的身影才肯罢休。
屋外冰天地寒,姥爷心疼我们赶路辛苦,一见到我,就将我扯进了窑洞,直奔那火炉子,给我烤着手,一团热气下,方才看清了正在烧火的姥姥,母亲和父亲也进了窑,脱下衣服后,用井水淋了把手,也直扑向灶台,帮着张罗一大家子的晚饭。
火炉子里的木柴被烧的通红,我的小手也被温得热乎,看着小脸还是泛红的我,姥爷不放心地问着要不要上炕里暖和暖和,可玩心四溢的我,哪里能待得住被窝,连忙摇着脑袋,挣脱开姥爷的手,跑向院子里,拿上了“家伙事”,直奔向沟底。
一踏上冻到生硬的冰河,我瞬间将姥爷的笑骂抛之脑后,坐上冰车,手握冰铁棍,轻轻一划,整个人便和冰车一齐飞了出去,那感觉别提多畅快了,用父亲的话来讲,整个村都能听到我的开心。
若要问会不会贪玩得忘记时间、错过饭点,答案必是否定的。看见窑洞顶上冒的团团烟雾了吗?那就是开饭的讯号。若你再问,有没有最期待开饭的时候,那必属年三十那晚的年夜饭啦。从下午太阳冒过了头顶后,村里家家户户就开始张罗忙活了起来,家中的男性长辈多在忙着切肉烧火、女性长辈则在准备着一家子的团圆饭,为这辛苦忙碌的一年画个圆满的句号,这时为了心爱的饭菜能早些上桌,我往往会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院里,数着那墙外串串的红辣椒,摆弄着那架上堆堆的黄玉米,推着石磨石碾,玩着最童趣的游戏:比比谁的力气最大。“清平,家里头做甚好吃的了?没进门都闻见喽。”
一听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同村的姥爷们来串门哩。“老李,过年好!快进来,吃上口家里头的饭。”
一道道菜被端上桌,一把把椅子被摆放整齐,姥爷就进窑里头从厢门里取出了珍藏许久的白酒,那脸上的笑意如暖阳般和煦。“来来来,咱兄弟几个,喝几杯。”姥爷们问候了在场的小辈后,也是满脸笑容,摘了手套就入了席。“那就不客气喽。”“客气甚,不就多几双筷子的事。”姥爷们把酒言欢,父亲和舅舅们也在一旁作陪,闲聊着一年工作上的顺利,姥姥和母亲、舅妈们看着我们小孩子闹腾着吃饭,边给我们碗里夹肉,又边笑着调侃道弟弟去年的冬裤今年已经短了一大截。“辞旧呐、迎新嘞、过年喽!张灯呐、结彩呦、春节喽……”
你听,姥爷又开始唱秧歌曲,新的一年,要来啦。
看着春晚跨新年,直到《难忘今宵》的歌曲响起,家中小孩子们仍旧未睡,精力好像总是用不完,唯一能让我安稳入睡的理由,也就只能是母亲口中的:睡醒了就有压岁红包,拿上钱,就能在闹完秧歌逛庙会的时候花。
早上脑袋还枕在枕头上,耳朵一听到有种地动山摇般的吹敲震感,两眼便立刻兴奋地睁开,一下就从炕上站起来,那是村里的秧歌队来啦。闹秧歌,是陕北春节的独特习俗,由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领头,男女老少自行组队,挨家挨户地闹秧歌,寓意是为村里的家家户户都送上新年祝福,新的一年日子红红火火。
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一听就知道是串到了街畔最边上的那家了,母亲找到我,手中拿着花花绿绿略微肥大的秧歌舞服,也开始给我打扮着。“敏子乖,一会秧歌串到咱家了,给姥姥姥爷、姨姨舅舅们好好闹个秧歌。”
小孩子总喜欢凑热闹,爱闹腾,可是要当着长辈的面扭秧歌,我稚嫩的脸蛋不经泛起了一抹红。“妈,可是我不咋会跳。”母亲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眼睛里的光亮给了我极大的勇气。“不怕,闹秧歌,就是闹个红火。”当秧歌队闹进了我家院子,在母亲的注视下,我学着村长姥爷的步子,和他一起闹了段秧歌,一老一小,耍宝般的步调,成功逗笑了在场的大家。
锣鼓喧天,虎头伞在村长姥爷的手中游刃有余地转着,看着父亲母亲还有其他长辈们面上露出了朴实的笑容,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母亲口中“红火”的意思。
秧歌挨家挨户地闹完,又在村里的大院闹腾了一番才结束,脱掉秧歌服,我拉着弟弟妹妹们,迫不及待地就朝着村口的戏台和庙会冲去。一手糖葫芦,一手摔炮,嘴上都是糖丝的我虽被父母嫌弃,心里却万分满足。坐在一旁,偶尔望向戏台,因为阅历少,我只会欣赏武生的“靴子功”动作,听不懂他们的戏,片刻来了兴致,会一起哼哼那几句曲。“一片丹心昭日月,哪管身后是非多。”时间总是一晃而过,没过几年,舅舅们就在城里闯出了一片天地,姥姥姥爷被接到了城里养老,老家的窑洞空了,父亲母亲一年到头也没了回老家的念头,可一到年关,“远来君子到此庄,休笑土窑无厦房;虽然不是神仙洞,可爱冬暖夏又凉。”那一孔孔窑洞,我又挂念起它的好了。
每当我难以按耐窑洞带给的温情,就起身拿起外套,独自漫步走向离家不远处的杨家岭革命旧址,同样带着陕北风情的一孔孔窑洞坐落在山的一侧,不同的是一处是我的故乡,一处是一代伟人的旧居。
小时候,我喜欢旧址的人来人往,四面八方的游客齐聚于此,我喜欢听他们不同的口音、文化与陕北交融碰撞;后来,我成为了一名思政学生,再次踏进每一位前辈的院子里“做客”,面对发黄的照片和陈旧的桌椅,我更喜欢感悟它“革命理想高于天”的壮志情怀。
我曾在周恩来总理的窑洞前驻足思考:在异常严酷的斗争环境里,只有半人高的土院墙如何能起到防护的作用?可当地的讲解员姐姐却向我解惑道:“窑洞的门是对所有人都是打开的,唯独敌人进不来。”如今站在同样的位置,我又想起书中,毛泽东曾说过,延安的窑洞是最革命的,延安的窑洞有马列主义。我明白,饱经岁月沧桑和历史考验的陕北窑洞,因承载的是中华民族的生命密码和中国共产党人的红色基因,才能对外御敌、经久不衰。
几日前,远道而来的好友突然问我延安哪里最能感受到年味,我没做思考就向他推荐了杨家岭旧址的观景台。站在陕北高原上极目眺望,宝塔山下延河上的延安城,车水马龙,生机盎然,一孔孔窑洞在岁月沧桑中老去,又一孔孔窑洞在生机勃勃中诞生,陕北的窑洞见证了陕北人民的生活从贫穷落后迈向幸福大道的光辉历程,且看他们脸上朴实无华的笑容,这可不就是最浓的年味吗?
(作者系马克思主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