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底回乡避暑，发现村里新铺就了一条可以过小车的水泥路，沿路漫步就发现了一片广阔的田野，村民们称为“墚上”。其实它就是村外的一道山坡，不过面积较大、地势平坦，南面是郁郁葱葱小树林，小树林往上便是浅山，浅山背后矗立着高耸入云的大秦岭。因为这里地势较高，背山而立可以俯瞰整个眉县县城，天气晴好时远望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白色缎带，那便是汤汤东去的渭河。一般依山傍水之地多为风水宝地，的确，这道山梁上除大片麦田外，还有杂木林、樱桃园和猕猴桃地。这就使得这片山墚宁静与纯粹，完全是大自然自己的家，让我不禁恍如来到属于梵高的那片原野——阿尔。
阿尔位于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省，是著名画家梵高在生命最后三年的居住地。阿尔因为梵高而闻名天下，梵高多幅画作如《麦田的群鸦》《普罗旺斯的收获》《麦田的绿穗》等都是在这片大地上完成的不朽创作，看过《梵高传》，书中对于梵高在阿尔生活与创作的描写非常详尽，于是阿尔与梵高早就印刻在了我的心底。
开始去墚上的几日纯粹为了散步消食，随后去的多了，成为每天的功课，早上与晚饭后必去，偶尔午后也去，遇上连阴雨天无法出门就感觉少点什么。究其因是这“墚上”让我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是爱屋及乌啊，敬仰画家连同它住过的地方，以至于眼前浮现过一幅幅梵高表现阿尔的画作，尤其《麦田群鸦》里的画面一次次在我面前呈现出来，当黄昏时分来到墚上，经常有几只乌鸦从头顶掠过，其叫声凄厉，令人心惊胆战，真实还原了梵高画作的场景，也让我深刻体验着梵高在这幅作品里所表达的复杂纠结的生命情愫，这道墚就这样让我越来越离不开它。其实墚上如同河北平原的坝上、陕北黄土高原的山坡，在北方极其普通。日日走过墚上，日渐令人感慨。麦田里偶尔留有的车辙印记仿佛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前世今生；墚上的灰雀云集在猕猴桃架上发出“喳喳喳”叫声，就像开民主会议，畅所欲言；田野铺满绿色，细看植物繁茂，有好多中草药，夏枯草、蒲公英、苍耳、车前草、马齿笕等潜滋暗长，我格外喜欢狗尾巴草那随风飘扬、激情奔放的生活旋律……墚上彰显着宁静、深远、顽强的生命力！这是我深爱墚上的根本理由，也是墚上的精神内核。无论晴天雨天、白天晚上、晨曦黄昏，墚上都表现出它那静穆、神秘、丰富而富于变幻的生机。我像莫奈那般努力观察它的色彩构成，如梵高一样迷恋它的原始味道，亦如屠格涅夫那样眷恋描慕它心中静谧诡谲的俄罗斯平原，自然愿意像梭罗离群寄居此地，寻觅属于自己的一方乐土……阿尔赋予梵高灵感的同时亦是他生命的归宿地，足下的墚上与我似乎总有默契，存在某种来自心灵深处的隐秘关联。我是带着患晚期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回婆婆家避暑，也是退休半年后真正的闲居，少了往年培训讲课等繁杂事务，不免过于清静，加之七月初阴雨连绵仿佛越夏入秋，不免寂寞。而异乡人的乡居一般很难融入当地人的生活流，我并不免俗，但这日日漫步的墚上恰能发出巨大的能量场，也是我的治愈地，它深深吸引我，给予我生命力量！
我不能不说：墚上就是我内心的阿尔。
国庆第一天一大早出门搭顺车走西宝高速，近四个小时回到眉县村里婆婆家。雨后初晴，空气里弥漫一丝丝香甜，迟开的金桂芬芳浓郁、沁人心脾；蓝天白云如油画一般，定格在镜头里；气候转凉，鸟儿展翅飞翔、仍然不知疲倦地歌唱……一派大自然清新的景象，格外令人惬意！只要站在这片土地上，便心旷神怡，所有不快就会荡然无存，身心立刻轻盈愉悦起来……时近黄昏，再次踏上暑期我日日行走的墚上，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好似久违的故友，亦如久别的知己，回归古城一个月，我时常想起墚上，那熟悉的旷野身影与田野味道，那黝黑泥土里透露出的勃勃生机，处处彰显出神韵与深邃，墚上传达给我的便是这种内核神力。此刻，驻足仲秋的墚上，更让我不能自已！我仿佛听到墚上的画外音：
胸怀坦荡七月墚上绿草如茵，八月墚上土如浪花，九月墚上耕地播种，每时每刻墚上都呈现着绝对开放的姿态，从不滤镜美颜，真实到令人感动。墚上允许瓜果生长也默许野草闲花在它的身躯上恣意妄行，尤其是狗尾巴草遍布墚上整个世界，尽情摇曳，墚上仍然给足它们面子。这是墚上情怀，它宽厚包容！
丰富变幻其实哪里都有蓝天白云，可是墚上的云彩却丰富多彩，在蓝天映衬下格外婀娜多姿，变幻无常，完全是复刻莫奈画笔。朝云暮霞里，半江瑟瑟半江红。有时暴风雨来临之际，黑云压城城欲摧，伸手可及大片大片的乌云；有时万里无云，天幕极高，令人遥不可及；有时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亘在天空，把苍天诗魂做了精致的印刻。这是墚上画风，它丰富多姿！
静穆旷达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比土地更加深沉，开阔的墚上便拥有着沉寂而奇的褐色泥土，这里从冬春到夏秋，一次次播种一次次收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寄托庄稼人的所有希望，天道酬勤，墚上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诸多生命。墚上就是以如此感恩之心回馈辛苦劳作的世世代代。这是墚上品性，它静穆旷达！
当我伫立秋墚之上，它在我心目中俨然智者、英雄和诗人，开阔胸襟与敏思慎行并行不悖，放达不羁与自由况味比翼齐飞，气势如虹而又情深似海，极致对立却又万般和谐，天地之大美集于墚上之间，赋予墚上别样风采，这是墚上之精髓！不势力不世故，更不忸怩作态，真性情者也。
喜欢墚上，皆因其似曾相识我梦中“阿尔”，墚上的墚外之音成就了我对它的情有独钟。
（作者系我校原学前教育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