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里望去——老街, 炊烟袅袅, 显得很有生气。街坊四邻站在白烟里,列队排在了一棵老柳树下。
冬天的凌晨,寒冷就像个唠叨的老妇人,紧紧缠着街坊们,大家不由得缩紧了脖子、跺起了脚。“哗——”, 柳四媳妇打开了蒸笼, 白烟又腾起一片,层层叠叠地堆在空气里,浸湿了柳四媳妇的睫毛,她的脸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 “馒头来啦! ”柳四媳妇摇着藕臂,扯开嗓子开始叫卖馒头,脆亮的声音打破了清冷,暖暖的香甜气似绸缎挂满老柳,热气让街坊们瑟缩着的脖子得以放松。
蒸汽散开后,柳四在媳妇背后走来走去,从不过问生意,如果少蒸屉了,他便不紧不慢地送来两个,其他,便不再有了。与媳妇发白的大手比起来,柳四黑瘦的双手总蜷缩着。 邻里客套地叫唤柳四两声,他依旧佝着腰,眼睛尽力往上翻睁,鼓出的眼珠愈发显得突出,吃力地看两眼后就摆摆手,敷衍几句。 在勤快的媳妇的衬托下,久而久之,柳四也像门外的老柳树般可有可无地活在镇上, 变得有些许怪诞, 但也正因为和其他板着脸劝人的大人不同,孩子们很喜欢他。
冬天里柳四的手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点点渗着鲜血,血和污迹凝成黑红色。“柳四爷,你疼吗?”我顶着脑瓜皱着眉问他,他摆手不语,只盯着自己的手,眼神聚焦后又涣散开,随后居然有些难掩喜悦地往里屋走去。 我好奇,遂跟着他走了进去。
里屋,灯光下,他迫不及待地铺开大纸——水墨山林。我跟在他背后,只见一幅水墨山林画被铺展开,他佝偻的背影很小,山林很大。 在现实与水墨画的交错撞击下, 我的胸腔被无以名状的宏大一寸寸撑开,不由得起伏起来,一瞬间的激情刹那抚平我与柳四间的沟壑,似乎他还是那个柳四,但又似画中人。
柳四伏在画卷上, 手轻轻地悬在画上面,“啪嗒——”裂口里的一滴血干净地落下又缓缓洇开,似一个太阳坠入黑白的山林画里, 泛起的红晕构建了水墨画里具象的天空,羞怯的他满意地笑了。看着那滴血渍,那滴混着墨迹的血渍,似黑似红,朦胧的边界让太阳美得不真切。 柳四对画独特的感知让水墨画鲜艳了起来。红色,昭示太阳勃勃的生命力。 黑色,预示残阳将要坠入黑夜的瞬间。
“好啊!”柳四媳妇的笑声漫过宁静的空气。她满是欣喜地看着柳四的山林和残阳, 用柔和的目光抚遍了每一寸画卷。柳四不语,可柳四媳妇却热心地拉起我这个孩子, 满是自豪地介绍起她丈夫的画:有鳞爪飞扬的龙虎,有超然脱俗的寒梅,有玉鉴般的江心,有无界的长空……
柳四傻傻地笑了, 窗外的光衬着画卷上的夕阳,映红了他的眼睛,燃烧着柳四的眼眸。 走近柳四剥开层层冰冷的表象, 我看到了柳四对世界敏感的体悟和真挚的热爱,这里没有世俗的偏见,只有水墨山林, 只有柳四媳妇抽身应付生活烦琐之余,对柳四不渝的理解与欣赏。
画里,残阳似血,血似残阳;画外,人生如画,画如人生。走进画和人生的背后,我真切地理解了“热爱可抵岁月漫长”的箴言,原来生活刀锋背后有着寻常的阳春白雪, 我们和柳四一样也可以在生活缝隙里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