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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首大学 - 《吉首大学报》

草 原 理 想 国

———《本巴》的梦境叙述

作者: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陈奕卉    
2024-06-18     浏览(119)     (0)

作者刘亮程笔下的本巴草原富有灵动性,他用拟人手法描绘草原生物,拉近读者与作品的距离,展现作者情感世界与流动的心理活动。他通过史诗形式构造英雄形象,在游戏中寻找梦想和自由,寻求与现代文明的对话,打破真实性的界限。他创造了一个充满希望与虚幻的理想国,唤起人们对存在的价值探讨和理想的反思。同时,也感受到沉湎幸福世界的本巴国已成为四面楚歌的危境。人们渴望流逝的岁月和不断变化的人生阶段,对新旧之间的鸿沟产生强烈追求。

作家刘亮程选取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热土,故事真实地展现了宏大叙事下苍茫辽阔草原的气概,对于草原的刻画尽显淋漓生动。对于草原场面的描写,刘亮程这样写道:

“这一天,本巴草原所有的草木,都被醉醺醺的赞颂了一遍。得了赞颂的草木都陶醉了,在微风中摇摇晃晃,你推我搡,瞬间把赞美的消息传到远方。从阿尔泰山南坡,到沙漠那边的天山北坡,所有根连根叶挨叶的青草,都在同一阵微风中摇曳起来。草丛里的昆虫也听见了赞颂,扯着嗓子欢鸣。本巴草原在这一天变得格外碧绿,刚刚开谢的花儿,努着力又开一次。长到头的草又往上拨了一节。”作家刘亮程笔下的本巴草原,富有灵动性,他善用拟人的手法,同时用得恰到好处,将草原的生物写活了,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有一种置身于作品之内的错觉,而这也是一部优秀的作品需要具备的能力,拉动读者与作品的距离,同时能够切身感受到作者的情感世界与流动的心理活动。刘亮程对新疆草原的赞美怜爱全部投射到作品的角色、意象与典型活动中,赞美四溢,牵动着草原的一草一木。

而小说的精妙之处不仅体现在对于环境的渲染描绘细致入微,更在于作者对于小说的奇特构思,蕴含深刻的哲理意味。刘亮程选材于新疆蒙古史诗《江格尔》,把故事精细化处理改造,采用说唱叙述的形式创造了以江格尔、赫兰、洪古尔为典型的草原英雄。个个英勇善战,足智多谋。通过草原两大阵营的祖代冤仇,展现爱憎分明的民族情感。刘亮程以史诗开头立意,却又跳脱出史诗的框线,以更为宏大浪漫的叙事视角构思,打造了一个时间闭环的理想国,草原的生民们在循环密闭的时空中,在说唱的语言世界里,在梦境与现实的错乱里,打破了真实性的界限。作者刻意打破常规的时空秩序,“江格尔的本巴地方,是幸福的人间天堂。那里人都二十五岁,没有衰老没有死亡。每隔二十五年,会有一位史诗中的人物,在故事中觉醒。他借搬家家游戏回到童年,又在捉迷藏中藏回母腹。然后在梦中替换了时间和命运。他降生时,一开口便会说唱全部的《江格尔》史诗。洪古尔,江格尔,策吉和哈日王,都曾降临过人世。这一回降生的,是不愿出生的赫兰。老江格尔齐归天那一刻,他正好出生,接住了他的气。会说史诗的人叫齐,即说梦者。所有的江格尔齐,活到二十五岁停住,不再增添岁数。”刘亮程用游戏与梦境构筑了一个唯美的奇幻世界,让时间慢下来,同时又让时间禁锢,在矛盾的时空体下,又安排能立于时空闭之外的说梦者和能预见未来的谋士策吉。现在,将来,过去,故事将三个时间点串联却又不按常理叙述,将理想与现实,故乡与童年,以及对存在的价值探讨等问题交织到简单的旷世游戏之中。刘亮程将人生的复杂思考融于至简的游戏里,不难剖析出他大道至简的哲思,超然物外,丰富的精神世界。也是对当今快时代的浮躁社会冷静理性的辨析。

不愿出生的孩子赫兰,不愿长大的洪古尔,不愿变老的江格尔。三个日常的熟悉游戏:搬家家,捉迷藏,做梦梦。赫兰为救哥哥洪古尔用母腹带来的搬家家游戏将拉玛草原上的大人全部变成了孩童;洪古尔为寻找失踪的弟弟赫兰用捉迷藏游戏把草原上的一半人藏起来,让另一半人去寻找;母腹中的哈日王用做梦梦的游戏让所有一切成为他的梦,又在梦中让人们看见真实世界里的本巴缔造者。这是一个更大的游戏,一切因它而起,也最终归于它。被梦抚慰的醒和醒接住的梦,长久地铺展成人们的一生。本巴缔造者老汗王乌仲汗让自己和老去的一代人藏在谁都喊不醒来的梦里,将牛羊女人和金银财宝转移到梦中;藏在山洞的江格尔在梦中学会了父亲乌仲汗打仗和做梦的所有本领,将侵占本巴草原的莽古斯统统消灭在梦中;哈日王让江格尔带领本巴人深陷异常惨烈的长途迁徙的寒冬之梦,也让他们意识到本巴只是一场梦,是史诗说唱人齐唱出来的,而这个梦里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用深切的手足之情,母性的光辉慈爱,炙热厚实的民族团结,编织出的一场宏大梦境,本巴不仅仅是齐说唱起来的梦,更是人们寄存在高远处的另一种生活。它是现实世界无限延长的影子,这个世界是这个小小理想国的缩影。

作家刘亮程意图在史诗的尽头寻觅自己言说的声音,史诗自带一种无法言说的伟力,它能把人牢牢的吸进去,人如何活在25岁,不衰老也不死亡,作家用自己的方式为命题找到内部的合理性,让本就无法实现的虚拟存在。于是他把梦作为突破口,人们在梦中穿梭迂回,梦成为一个永恒的乡土,在这块辽阔的乡土上,人们在梦与醒之间,在辽阔的时空中穿行,梦为生命拓宽了疆域,而在这场梦中,醒来便是下一个轮回,人们在时间中自由穿行的本巴世界。现代文明与遥远的史诗碰撞,广阔的时空对话里,二者相遇,那些逝去的言行,一草一木,生老病死,又以另一种方式回到现世。

理想本身是人们基于现实苦难而生出的想象,———“那里树不往高长,河水不往两岸上荡漾,太阳和月亮,在人们的念想里发光.”人世间最美好的形态被凝固下来,任凭现实世界如何寒来暑往凄风苦雨,理想国永远明媚如春,永远停驻在二十五岁青春岁月的本巴国人,既没有时间性的生存结构,也没有丰富的个体生命体验,在一场接一场九九八十一天永无止境的宴饮中,必然失去对“存在”的感知,这也就注定了理想国的虚幻性,“梦”才是其本质,这个理想国只存在于人的念想里。

于是,在无尽的梦境里,他们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概念,梦现不分,这样的顿感力首先在赫兰与洪古尔身上反抗,意识的觉醒,唤起对现世的愤慨与厌倦,沉湎在幸福世界的本巴国早已四面楚歌,摇摇欲坠。停滞的生活给他们带来了空虚,“每个人都余下了无尽的时间,这些剩余的时间,成了本巴无尽的负担。”长久的青春让人们体味到生命静止的虚无,“人们开始渴望岁月流逝,向往三十岁、五十岁的自己。”阿盖夫人喝下能让自己变老的奶茶,本巴草原的其他女人们也效仿阿盖夫人,欣然迎接老去的容颜,因为二十六岁,二十七岁,三十岁,五十岁,秋草金黄的七十岁,每个年龄中的世界和经历都充满了新鲜感.幸福的人间天堂已经成了人人想要逃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