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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学院 - 《莆田学院报》

沙扬娜拉

作者:西西  □07翻译    
2011-05-25    

  骤雨初歇的黄昏,我从沉睡中醒来,冗长,幸福。夕阳的余晖蔓延到阳台上,我突然想起你,印象绵密又模糊。急惶惶爬起来,穿一件轻薄棉布袍子,挽一团发髻松松垮垮,踢踢踏踏踩着塑料拖鞋去寻你。
  走过树荫,走过云影,我给你写这封信。
  那片曾经常常路过的青草地,有两条小狗在戏耍,脖儿上坠一个大铃铛,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推割草机的女人,戴一顶花草帽,草帽下面,溢出草地新鲜的轻盈气息。
  我贴着小道旁的青砖,走得很慢。下了课的女孩子们,挽着、牵着,从另一头呼啸而来,青春荡漾在高高束起的马尾辫里,笑靥如花。我想,有一天,你若回到这个地方,像我现在这样,走过青砖小道,你是不是会在迎面走来的女孩群里寻觅我的面容?
  只是我已离去。
  不,不,或许,或许我的脚踝间飞扬着裙裾,向你一路飞奔。
  这里有一棵树,某个晴朗的午后,我指着它,骗你说那是香樟。其实,她只是一棵高大的树,开满了多情的紫花,风一吹,细细碎碎,落了一地明媚的紫,深深浅浅。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却莫名痴迷,向你炫耀她的貌美,如恋人一般炽热。你现在,会不会在那个遥远的城市,偶然想起?我知道,我知道离去以后,我大概要拼命怀恋,怀恋记忆里开着紫花的树。
  还记不记得图书馆?你不在,这阵子太忙,不常去了,只是心心念念。五楼,走廊另一边,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在吊顶电扇下面,不久以前,我时常坐的;很久以前,你也时常坐在旁边。那里有我的盛夏燥热又空白的夜晚。星期日的清晨,背一个大帆布包,泡一杯菊花茶,飞快走去那里,一路心襟荡漾。一整个阅览室,大桌子,大椅子,除了蒙了灰的书架,除了坐在老式大头电脑后的管理员,就剩下我了。雀跃的心,因为占有了这间屋子的所有光阴。
  五楼,走廊另一边,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在吊顶电扇下面,我喝水,写写画画。偷偷在桌子边缘掉了漆的地方,写一排小字。一颗心,突突突。窗外,一群肥滚滚的鸽子在太阳底下飞过,影子圆溜溜掠过我的本子。突然会期待,你,能无声无息走过来。多数时候,自顾期待,即便你不来,即便你不来我也应该满心欢喜。
  以后,有没有一个和我一样痴傻的人,发现桌角那一行年少的悸动?若是有,请他一定写信来告诉我,我怕那时候,我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心情。
  前些日子,或雨或晴,挨到暮春初夏,学校里的花才开。昨晚电话里,你说看见了哪个地方的木棉花,开得很壮烈。学校里也有的,只是我不爱,嫌它开得太重,凋谢的时候足以摔得遍体鳞伤;嫌它开得稀稀拉拉,枝桠里冒出一团灰白的红,不够干净。上听力课的那栋教学楼旁边,有两棵白玉兰。郁郁葱葱,长在湖畔,枝叶剔透。站在楼道里,伸手可以采到近处新开的花,柔软馨香,几个女孩子追逐着要戴在对方发髻上。带去的书本里,夹了好几朵,某日在床头翻开来,花瓣已经枯黄,透出一股酸酸淡淡的,发酵后掺了墨汁的香。
  想起初来乍到的秋天,听说早些年湖畔有一圈烟柳。可惜你我都不曾遇到。我想象着她们在春天里绿绦荡漾的姿态,该有多么动人。无比晴朗的夜,晚风撩人。还记得吧?那时候,总是等啊等啊,等到月亮深深嵌进云朵里了,才抱一摞子书本,慢慢踱下楼,踱进夜色里,看着教室一层一层灭了灯,从左到右融进树影重重。微凉的空气里有龙眼树的甜香,有蟋蟀的小曲。
  你说,是不是也有两个人,像我们一样,抱着书,心满意足地沿着学校的小道,一圈,再一圈。忘却了烦恼哀愁,忘却了世俗喧嚣,像一双玻璃纸人,在朦朦月色中若隐若现。
  我走在雨后的夕照里,往事扑面而来。一路寻你的足迹,多少次,以为猛一回头,你也许就在身后。如今,像你一样,这就要离去了,这就要离去了,开得疯了的紫荆,你莫要忘了;这就要离去了,这就要离去了,青石阶上斑驳的倩影,你莫要忘了。
  那么道一句沙扬娜拉,沙扬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