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写得尽兴时,一股呛鼻的油烟循着门缝扑了进来,思路一下被辣味堵塞,待我缓过神,却怎么也提不起笔了,只能愤愤罢休。是奶奶在炒辣子鸡丁,她不会用抽油烟机,任油烟逃散于整个屋子。我打开门窗,那股味儿似乎黏在了屋里,久久不能散去。我把电脑搬到阳台去写,那股味儿却似钻进我脑子里,把我的思绪拽到了生活十余年的老房子里。
老房子藏在老式居民楼里,如今已被推平,建成了工业园区。那时的小区,没有围墙、保安,院子里总坐着几个老头老太太,穿着背心,摇着蒲扇,在聊天打牌。看到过路的人,都会笑着问道,“出去玩啊”“吃饭了没”“回来了啊”……我是不愿与人打招呼的,总从隔壁院子绕着走。
那时候不流行抽油烟机,都用排风扇。一到饭点,含着各种香味的油烟,伴随着锅碗碰撞声,油溅声,卷进空气里,香透了整个院子。我们家吃饭晚,我喜欢趴在窗沿上,闻着扑面而来的香味,猜猜香味后面是怎样的佳肴。
楼下那户人家做饭很早,刚过十点,就响起了油溅声。他们油烧得很热,一下菜,油溅声像鞭炮般,猛然“刺啦”一声,接着便是快速翻炒,锅铲相撞的“擦擦”声。他们口味很重,油烟里总藏着呛鼻的辣味和胡椒味,或许正是这股香味,吊起了很多人的胃口,不一会儿,院子里切菜烧火声也响了起来。
我家隔壁是两个老人,他们与奶奶交往很好,每做点什么新鲜菜都会先拿点儿出来,给我们尝鲜。他们家爱做粑粑、糍粑、青团、粽子,以及各种面团,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些东西霸占了我们家主食的位置。那带着甜味的热腾腾的蒸汽,总先扑面而来,唤醒我的味觉。后来那股热气消失了,换成了小炒葱油味。奶奶也没再去过隔壁吃饭,那时我才知道,隔壁的王婆婆去世了。
有一股味儿对我影响很深,那味道很淡,但总能从众多香味里钻出来,在你鼻腔里游上几圈。待所有香味都湮灭时,那股味儿才显现出来,霸占你的味觉。那是煲汤的香味。那香味很少重样,乌鸡味、鲜笋味、牛腩味、冬瓜味、虾仁味……轮番登场,每一种味道都十分醇厚。我起过很多次念头,想找到这家主人,我想这么注重养生,应该是个老人吧。
在深夜,人食欲最旺盛的时候,院子里总飘来一股咸菜炒鸡蛋的香味,那香味比山珍海味还要诱人,似钩子般,拽着你的胃一波一波往嗓子来。我常常被钩得睡不着觉,从床上爬起,去厨房翻箱倒柜。实在找不到东西,就喝几口酱油,压一压。躺回床上,仍睡不着,脑子里想着,他应该煮了碗面,把那黄嫩嫩的鸡蛋倒入碗里,撒上一点辣子酱,搅拌均匀,大口一吸溜,再喝点冰啤酒,该是怎样的痛快啊!
而今,家家户户都装上了抽油烟机,我借此偷窥他人的媒介被彻底捣毁,每个人都将自己锁在一个一个的格子里,把自己藏在妆容假笑里。我看不清别人,也看不清自己,甚至不知道隔壁是男是女。
只是可惜再没有闻到过那一个个独特的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