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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北科技学院 - 《华矿安全报》

老家的院子

作者:□散文 英语B232 董忆洁    
2024-10-13     浏览(39)     (0)

    老家是从农村迁到镇上的,我去农村的旧房子看过,外面麦浪连缀,是那种很质朴很鲜嫩的绿色,有风来便如坠入石子的湖泊,涟漪一环一环向外迭涌。

    风很大,吹得人胸怀坦荡,比麦田更广袤,比天空更高远。

    旋踵屋内,有点儿北京四合院的味道,不过屋子只占三面。连接前屋后屋靠墙的一侧就是菜园。菜园不大,中立一棵柿子树。柿子树枝繁叶茂,秋天果子一结结一树。嶙峋的枯枝挂着柿子,橙红色亮眼明艳,生命的丰盈与颓唐交相辉映。柿子树探过盖着黑瓦的粗糙土墙,后面大片大片蛋青色天幕留白,远远望去,像绘工精巧的陶瓷彩绘。

    后来就算搬到了城里,外奶也要留块地种菜,即使是方寸不过一丈,也能被她老人家种出花来。

    准确来说是他俩,那个时候外爹还在。房子是分配的还是买的我也忘了,反正很大,小时候从厨房走到后院儿要很长时间。前屋的最后间是妈妈的卧室,墙壁上贴着喜羊羊和各种带着黄胶布胶渍的幼儿早教绘画。出了卧室,前屋微妙地伸出一截“舌头”,延展成东西横贯的长廊,遮风挡雨。长廊的墙壁上开了两扇极大的窗户,从长廊的西段向东走,可以窥见妈妈和外爹外奶的卧室。两三岁的时候,个子矮的我就特别喜欢踮着脚,趴在东边的窗户上,喊:“妈妈!”,趁着屋里妈妈回过头,又迅速猫下腰窜到西边儿的窗户,又趴在西边的窗户上,喊:“外爹!”,乐此不疲。

    长大了以后我成了在卧室里待着的人,有些恶作剧真的是跨越时间的约定俗成,亲戚家小孩儿也喜欢这么玩。我会在屋里看书,看半天始终停留在同一页。听窗外的小孩儿一会儿冒出头叫一声“姐姐!”,一会儿冒出头叫一声“姐姐!”。小孩儿才一点点大,头发乱蓬蓬,脸蛋脏兮兮,黑的煤灰,白的墙灰,东一道儿、西一道儿。我一抬头人就缩下去,一抬头人就缩下去,要不小心被我看见了就叽叽喳喳地笑。不大的院子里闹得生气勃勃,让人就无端想起了阳光、麻雀和某种缩在地下又时不时探头的小动物,心里毛茸茸的。

    妈妈当时大概也是故意逗我的吧?

    不得不说设计这条“舌头”的人是个天才,想去后院得下一级台阶,有效防止了雨水倒灌。后屋是个非常大的杂物间,有20世纪特有的琉璃绿透花窗户。床上堆叠着各种厚度的旧床垫和棉被,悬在正上方的蛛网像是积攒了一个世纪的灰尘。

    前屋和后屋距离不远,中间横亘一条狭长的院子——估计只有我老家的院子才用得上“条”这个量词——天蓝色的长铁瓦一层层覆在最上面挡雨,接口处的水泥和泡沫胶工整仔细,从未漏过水,估计又是我外爹涂的。穿行在长铁瓦下面,唯一需要留神的就是悬在上方滴水的衣服。记忆中后院一到晚上就黑咕隆咚,非常适合闹鬼。妈妈会提前去后屋开灯,我就倚在卧室的门框上,紧紧抓着门边看着,看妈妈头也不回,一点点湮入后屋的墨色里。橘黄色的老式灯泡会在此时亮起,柿子一般的颜色,灼灼地洒下来。这时候我才会放心大胆地跑过去。

    晾衣绳是旧电线改装的,牢靠地牵连着前后屋。妈妈夏天会穿条缀着碎花的黑睡裙在那里晾衣服。我把水拧进搪瓷盆里,再把衣服递给妈妈,晾完了就坐在石阶上吃西瓜。台阶贴了瓷砖,阴凉又宽敞。夏夜的空气甜而润,地底喷出的热气长出盛夏墨绿葱茏的草木,又蒸腾出潮湿青涩的馨香,和洗衣粉花露水的味道纠缠在一起。

    石阶在晾衣绳的旁边,弯弯绕绕直通后屋的房顶。房顶是水泥砌的平地,阳光很好,西边的栏杆用来晒衣服,东边用来养鸡种果蔬。

    废旧浴缸、油漆桶,甚至是脸盆,装上土,能种辣椒,能种茄子,能种小白菜、葡萄、番茄……

    我爱吃夏初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摘两根撂在装满水的搪瓷盆里凉着,凉透了就攥在手里啃,不必拍,不用切丝,一咬满口香。黄瓜千万不能和苦瓜一起种,因为花粉容易传乱,黄瓜就变成苦瓜了。

    再向东就是鸡舍,里面养着贪玩时候买的鸡。外爹说一只鸡孤零零地养不活,不知从哪儿又买了一群小鸡崽儿回来。小小孩儿喜新厌旧的居多,我玩腻了,外爹就专门在房顶上搭了个鸡舍,养着。这是我见过最长寿的一群鸡,外爹去世许久都没宰,外奶说舍不得。

    房顶下面的院子里种丝瓜。丝瓜爬得高,安详地晃着触角,顺着斜架的竹竿和绳子往上爬。丝瓜的触角很像蝴蝶的口器,弯曲,舒展,疯了一样地爬,疯了一样地长。几个晚上就窜到了房顶的鸡舍,再过几个晚上就能覆盖屋顶的半壁江山。

    丝瓜开花黄灿灿,招马蜂,招不知名的大甲虫。太阳一照,小指头大的甲虫的翅膀闪着黑的、紫的金属光,嗡嗡乱飞。一朵丝瓜花被撞进鸡舍里,一只鸡叼着跑,一群鸡跟在后面追。

    花谢,挂果,长长一条。摘的时候溢出的黏液沾到手上会很难洗掉。

    我长大一些,会挎着篮子去鸡舍旁边取鸡蛋。鸡蛋余温尚在,拎到厨房,妈妈和外奶会给我煮丝瓜鸡蛋汤喝。蛋花均匀,丝瓜齐整,黄的、白的、绿的鲜香浓郁一大碗,加了淀粉,汤会更滑溜。我喜欢再撒一些葱末,在碗里转呀转的,好看又好喝。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喝过了……

    外卖也点过好几份,没有一份像妈妈和外奶煮的。

    妈妈和外爹这次真的去了很黑的地方,再也没回头。

    嗯……老房子也拾掇拾掇租给了一户人家。人家打算用作裁缝铺来着,花钱重新装修了一番,很漂亮。菜园鸡舍之类的人家装修时顺手平了,实在太不美观。

    时间依旧慢慢走。

    现在回老家看到冷冷清清的漂亮宅子,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菜园,鸡舍,丝瓜汤。

    怪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