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五口人,住着三室一厅的房子,我晚到,没有分房权利,只能跟着奶奶住一间。而姐姐有一间完全由她自己支配的房间,里面装扮着各种娃娃和贴纸,墙纸粉嫩嫩的,像电视里的城堡。被父母责骂,她只需把门一关,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躺在床上看漫画书,她不用被父母催着睡觉,不用关灯,也听不见奶奶的呼噜声。这些都是我羡慕的。
终于,在十岁那年,我有了属于我自己的房间。说是房间,不过是去掉镜子,堵上排水口,换掉浴霸灯,占地五六块瓷砖,藏在父母房间里的厕所。但那是只属于我的世界。
我拿出存了许久的零花钱,买了几张海贼王贴纸,一个手指滑板,一个溜溜球和一大堆杂书,把房间填得满满的。我喜欢坐在椅子上,环顾整个房间,有种一统天下的成就感。在那里,我不用再时刻留意着房门的声响,可以把脚搭在桌子上,仰在椅子里看杂书,可以胡思乱想,把思维送到电视、小说里的世界。直到吃饭时间,奶奶在外面敲几下门,说声“吃饭了”,我才不舍地离开房间。经过姐姐房门,我不再透着门缝,偷瞄她的房间,可以挺着背,目不斜视地经过。
很快我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只属于我,还属于很多昆虫。房间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户,从那小口子里,总溜进一些昆虫。七星瓢虫是最常见的,当我写作业时,它总卧在我的书本上,触角在字迹上摩挲,似乎想把那些歪扭的字迹拉回正轨。我会提起笔,在它背后画出第八个,第九个黑点,不知道是墨水被它们蹭掉了,还是其他原因,我很少见到熟客。窗户口长了一株草,我怀疑那些昆虫就是顺着它爬上来的。我不讨厌昆虫,但仅限于七星瓢虫这种小巧无害的。有一次溜进了一只蜘蛛,我是很害怕这种多毛、多腿的动物的,在我抓起拖鞋,准备甩向它时,它跑了,钻进了堆叠的书籍里。我没有找到它,暗处的敌人才最可怕,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如坐针毡,时刻打量着四周,不知道它会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给我致命一击。那草被我拔过几次,但杀不死,总在不经意间回到我的视野。当我跑到楼下,仰视我的房间时,发现它不过是“侦察兵”,大部队已经占领了整个墙面。我彻底放弃了,又转念一想,这满墙的藤蔓,倒颇有西方城堡的意味。
房间里总飘着一股恶臭,是从地漏里窜出来的。我用了很多层胶布都没封住那股味,又想用香水压一下,结果香味与臭味混在一起更是难闻了。那股味道陪伴了我六年,我感觉它缠在了我的身体上。在学校我总踽踽独行,同学们以为我内向,不爱说话、交友,其实是我害怕他们闻到这股恶臭。
在我声音不再青涩的时候,我逃离了“厕所”,有了一间宽敞的房间。房间北面有一扇与人齐高的落地窗,那里没有植物的侵扰,能看到半遮半掩的湖。房间里放上了几盆茉莉花,空气湿润香甜,再也闻不到那股恶臭。我钟爱的书籍也不用再与地板相拥,它们有了安身的柜子。在这样舒适的房间里,我却没有了以前的耐心,坐不住,没写几个字,就想出去,往往一出去就很难回来了。我就跑到图书馆里硬学,只在睡觉的时候回到那个房间。这些年,我买书买得越来越勤,却看得很少,很多书封套都没拆,书架放满了,就堆地下。没多久,地面只剩一条勉强过路的小道,半夜起床,经常惹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膝盖、小腿很难有白净的一天。妈妈责怪了我好几次,说房间是用来睡的,不是来开书店的。可我始终觉得房间太大,太空了。
后来我又搬了几次家,有过很多房间,可再也找不到,能收纳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