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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农业大学 - 《四川农业大学报》

读纳兰词有感

2024-07-02     浏览(15)     (0)

李雨芯在阅读纳兰词时,感受到了词中的悲情色彩,同时也发现了纳兰性德的多面性。他并非忧郁的代名词,而是有豪情壮志、豁达的一面,也热爱田园生活。读完纳兰词,她深陷其中,感到与前人相会,勾勒出一幅幅混沌的图景,但时间是无形的屏障,她只能平静地回顾走过的地方。

 每当我翻开《纳兰词》,外界的浮浮沉沉逐渐平息,在时间静止处维持平衡。随着我一步一步踏入词中的世界——原来不止明月是连系古今的桥梁。

最爱的是那一句“若得寻春终遂约,不成长负东君诺”。就像是一直在半空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的人,突然落到了坚实的大地,古井无波的心泛起涟漪。我开始好奇,好奇纳兰要寻找的春天是什么模样,怎么才能不辜负对东君的承诺……

于是我走上桥头,羁绊从此开始。

他的词有着一味现代人最匮乏的情感,其澄澈之至,坦荡之及,同明镜无二,让任何污秽无处遁形。纳兰词核心乃是情真、意切。

为此他可以抛却一切的词工技巧,浮华词藻。他道:“近来无限伤心事,与谁话长更。”当一个人情感太甚,不会再借喻风花雪月,而是直白心迹,抛开艺术价值和意义来说,他是最真实的。我一读再读,窥见词人的双目:他目光清明,却夹杂说不清的哀愁,是世人看不懂的哀愁。我时有悲叹三百年的时光太久远了些,因为我无法回到那个年代,看不真切他的愁。

所以我沿着桥梁继续走下去。

纳兰词中无论是离别亦或是相聚都被悲伤的气氛缠绕。他深知天下无不散筵席,与其曲终人散后是残灯孤影,不如一开始就不存在宴席。因此他不会潇洒地一挥衣袖,道一声山高水远,来日再会,他会说“脉脉此情谁得识?又道故人别去”。会说“乱山千叠横江,忆君游倦何方”;他甚至在《浣溪沙》郊游联句朱彝尊的“看花莫放杯闲”接上一句“人生别易会常难”,璞玉天成的一句,浑然天成,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体现他道出这句时的万分真挚,没有半点矫揉造以及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对于离别送别,他直言怕见人去楼空。因此也不难理解为何他会在众宾相聚欢的氛围中“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寥寥十字间,仿佛能看到纳兰一生的遭遇。

这样的悲情的纳兰,他词中的一切意象都可以笼罩上悲情的色彩。纳兰杯中的酒没有“且插梅花醉洛阳”的闲逸,也没有“持长瓢坐巴丘,酌饮四坐以散愁”的洒脱,浊酒一杯对他而言,仅仅聊寄年华,亦或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因此他才会写“谁道破愁须仗酒?酒醒后,心翻醉”。同样的,在残月孤照,花前饮酒之时,李太白豪爽唱着“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而纳兰则凝眉低叹“谁与劝孤酌”,他没有办法抛却孤独,也没有办法与其和解来达到忘我境界,他只能凝视着杯中酒,酒里浸泡无边愁苦,凝视片刻后吞咽入胃,即使如此愁苦还是如鲠在喉。他看似豁达地说遇酒需倾,莫问千秋万岁名,其实是因为哀愁无人可诉无处排解,再多一些就承受不住,只能用虚妄的豁达聊以自慰。

步履及此,我不禁好奇是否整座桥都被悲情所笼罩,于是我接着走下去,看到的是则另外一副风貌。

世人提到纳兰性德,总是和哀感幽怨,凄切缠绵等词分不开剪不断,如此也罢了,他在我眼中也只会是一个忧郁的代名词,但是有这样一类词,在纳兰词中占比少之又少,但是其鲜活程度却可以冲淡这本书本身的晦暗色彩。当一个人的印象在世人眼中根深蒂固时,他做出的仿佛不合性格的行为是会让人惊叹,让人探索,似乎这样就能把扁平的人物形象变得更加立体清晰以至于可见。

我起初是不相信《虞美人·为梁汾赋》出自纳兰之手的,因为整本书的纳兰给人的感觉不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翩翩公子而是一个孤苦愁闷的失志才子。但是当我试图改变了这种偏执的看法,我再次读这首词,竟然笑得有点不能自持,浅近些说,我惊喜万分了。多说无益,展示为上:“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一个嬉笑怒骂的纳兰性德跃然纸上,他讽刺身居要位却无所作为的官僚为鸡犬,把自己和顾贞观比作黄庭坚和秦观,鸡犬上天梯而黄九秦七共泥犁,这时的纳兰,不但纯真坦诚,而且狂放刚强,充分展示了一位翩翩佳公子在年少之时的疏狂,给人带来的冲击感之强烈不必多言。另外一首《金缕曲·未得长无谓》更是潇潇洒洒又讽刺十分,末句“天下事,公等在”则让我看到无比立体的纳兰,他不屑官场名利,无意争斗,决计疏狂休悔,撒手人间万万事,随世人去争去抢。

走到这里,我感觉自己已经离桥尾不远。

纳兰性德并不是一个只会自悯自怜,呤风弄月的文弱书生,作为御前护卫和八旗子弟,他的友人韩羡说他“上马驰猎,柘弓作霹雳声”;徐乾学称赞他“有文武才,每从猎射,鸟兽必命中”,在《风流子·秋郊射猎》中,他放下豪言状语:“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早年的纳兰性德,也有着济世经邦的雄心壮志,这首词作于遥远的1675年,当时他写下“算功名何似”,但是他可能怎么也没有预见,九年后,他的功名之心早早被时间磨尽,他逐渐看清功名的虚妄,“剩得几行青史,斜阳下,断碣残碑。年华共,混同江水,流去几时回”这样的词句也浮上他的心头,他知时光流逝如流水归来无期,一切功败垂成都会散作云烟飘散,当他理解了这一点,他发出“人生何事缁尘老”这样重如千钧的哀叹,为何人要遍布世俗污垢直到死去,他的理想人格让他痛苦万分,一切的悲愁凝结成被迫接受现实的无力,最终他缓缓吐出“自古青蝇白壁,天已早安排就”,其悲凄哀绝,他人难悟,只能自渡。

如何自渡。对于曾经的八千里云和月,纳兰已经没有力气再回望,他辗转数年,最终想要的,仅仅是小田一方。那一首《菩萨蛮·过张见阳山居贼赠》,纳兰用情述景,描写张见阳的隐居之地,自身的向往之情溢于字里行间,末句“安得此山间,与君高卧闲”,更是直接抒发羡韵之情。纳兰性德的田园词,有着独特的轻灵浑朴的笔调,读他的田园词往往会被它的空灵绵密的风格打动,其细腻程度,仿佛是词人曾千百次用双眼临摹一处地方,要把它刻在灵魂,他是如此依恋不舍,因为他知道自己和这一切无缘无分,在远离这一切后,他的内心空旷却有着余留的陶然欣喜,于是有了《南乡子·秋暮村居》的诞生:“红叶满寒溪,一路空山万木齐。试上小楼极目望,高低。一片烟笼十里陂。吠犬杂鸣鸡,灯火荧荧归路迷。乍逐横山时近远,东西。家在寒林独掩扉。”读这首词像是看云卷云舒,丝绸一样的绵滑,乍时风起,我也感觉自己和万里之外的云一样飘飘散散,褪去了整个的浑浊。

我不知道,当我走到这里,是否已经得到了答案,但现在答案已经不再重要,以血书写文字者,其心下惨绝,非旁人能揣测,读此书,非能以共鸣来概述,我只能说在这场羁绊中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我进入前人的文字与他相会,勾勒出一幅幅混沌的图景,但时间是无形的屏障,观睹那头的世事变迁与极乐极悲,但终究无可奈何,凉风拂过一了无痕。

过去的都掠去,化作烟尘都不见。

但是当我望断时间那头的桥梁,回首走过的地方,我也平息了遗憾,或许这时候会说一句:

“莫被寒云,遮断君行处”。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平静。

(李雨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