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这个微小的环,记录着岁月的沧桑,见证着时间的流转。 院子里原是有棵梧桐树的,是我爷爷年轻时亲手栽下的。自打我记事起,院子里就没有阳光,枝叶会将整个院子遮蔽,地上是墨绿的青苔,粗壮的枝干要两人合抱才能绕一圈。
爷爷是个传统古板的人,他不允许分家,家中的各种大权都要由他掌管, 更不允许砍掉院子里的那棵大梧桐树,即便它让庭院潮湿无阳。爷爷是个名副其实的“坐堂掌柜”。父亲受不了爷爷的掌控, 于是便带着全家在外打拼。 他总说:“爷爷是错的,跟不上时代,是古板的。 ”
爷爷渐渐老了,折腾不动了,就在家里守着,等着这些过年才回来的人,他仍是倔强的,不承认自己的观念是错的,认为他的领导和选择才是正确的,欲将自己的的想法强加在爸爸和叔叔的身上,从不考虑别人的想法。
梧桐的枝叶将一切阳光阻挡, 院子里的青苔越长越绿,夏天的雨让院子更加湿滑了,果不其然,爷爷在院子里摔到了。
“爸,将院儿里的梧桐砍了吧,家里总是阴暗的……”那是爷爷第一次松口,他看着病房窗外的阳光,讷讷地应道:“砍了吧。 ”当我再次回到大院时,只剩下印着一圈又一圈年轮的树桩,和满院子的明媚阳光,还有爱坐在树桩上喝茶、晒太阳的爷爷。
为了照顾年迈的爷爷,我们又回到了家乡。 我对爷爷的记忆并不多,他看起来很凶,那时我总是很怕他,躲在父母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打量他,与他交谈也很少。
上中学住校后,他总是一声不吭地在车站等我,然后沉默着接过我的书包,我们爷俩一高一低,沉默地往家走着。
不知不觉,再看夕阳下坐在树桩上的小老头的背影时,是那么的孤独落寞,就好像是被这个世纪淘汰的上世纪产物,独自等待着消亡。 他的孤独爸爸也看见了。
爸爸以前教育我们兄妹俩:“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他说的是那样一丝不苟,那样坚定。 但是我再与父亲交谈时,突然问起:“爸,你还是觉得爷爷是错的吗? ”父亲怔了一下,随即沉默了许久,又是哈哈一笑:“我早都不怨他了,再说了,一家人讲什么对错,他是我长辈,就算他现在老糊涂了,犯再大的蠢事,那也不是他的错啊,是我这个当儿子的没有尽到应尽的孝道哩。 ”那时的我不懂他的话,以为这几十年的心结最终由我父亲的低头告一段落。
但其实不是的,那是经过时间的打磨,逐渐对一家人的包容和爱。 其实世界上没有永远的陌生,只是缺乏应有的包容,其实世界上也不缺乏永恒,每个冷冷的瞬间,都镌刻着永恒的不朽。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生。 ”父亲在爷爷的坟包前亲手种了一棵梧桐树,夏天也会遮阴吧,秋天也一定会沙沙作响吧。
现在父亲也是坐在那个的树桩上,晒着太阳,喝着茶。 院子里早已没有青苔,有的只是树根萌发将大地顶裂的无限生机。
人生,不就是那一圈一圈的年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