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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凉风，我倚着竹编椅昏昏欲睡。头顶是老厝的房檐翘角，海浪型的屋檐追逐着蓝白相映的天穹，一弯油绿的果树于墙头窥探。蒲扇摇曳着瞌睡，黏稠的空气裹了层烂糊的果酱，我沉溺其中思绪缥缈，“扑通”一声，果子从天而降将我砸得一激灵。一瞬间生锈的记忆重新安上齿轮，逆着转动，我回到了2021年的夏天，那个树叶繁密、果香糜烂的、暗调的苦夏。

一通电话将我从紧张的高二学习中拉出，急匆匆赶往阿婆家中，迈过铺满芒果香气的红砖地面，着急推开陈旧空落的竹编椅，径直进了里屋，一团瘦弱发白的头发瘫在床板，如同风中破败的柳絮，因病痛而瘦削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干枯如树干的两臂、长期无法进食而凹陷的眼眶盛着依旧明亮的眼睛。阿婆像棵苍老的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逝，她望着我，喃喃道：……囡……囡，过来……阿婆看……看看”。我努力地协调四肢踉跄着走过去，伸出手与她交握，嫩绿的树苗与大树肩并着肩，细数着彼此的年轮。这双手又冷又僵，不管我怎么捂都热不了，明明我脖颈冒着涔涔冷汗。一瞬间我好生气，讨厌夏天的风，怎么这么没用呢？棉被上点滴的水印子早已不能分清是汗还是泪，阿婆的手轻抚我的头，像是宽慰，又是告别。我茫然地望着她，隐约意识到将要失去些什么。屋外晴空万里，我的心却下起了暴雨，似是欲盖弥彰，却不抵阿婆一句“乖不要哭，吃……吃果子”。低头看见嶙峋的手上攥着颗泛着绿的芒果，我颤抖着接过它，像是接过一把钥匙，开闸似的哭了起来。我轻轻揽着阿婆瘦得只剩骨架的小小身体颤抖着恳求：“对不起阿婆，我课好多，你生病我没陪你，芒果还没熟，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求求你了好吗？”那天我向阿婆恳求、哭闹，向神明祷告，我发疯了般想留住外婆，留住我和外婆的小世界。

可惜树会老，芒果也终将由绿变黄，那棵陪伴着我十余年的大树终于在那个苦夏和我告别，归属自然。妈妈哭得像个半大的小孩，她问我：“囡囡，我没有妈妈了怎么办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们爱的人，还是变成了一个小盒子。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边给我摘果子边给我讲述50年代女子创业的趣事，妈妈的鞭子会实实在在落在我身上而不会有人帮我阻拦，再不会有人于我学业失意对我说“别哭，先吃个芒果，甜的。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我的阿婆，她像是彻底消失了，又似乎一直存在于我的生活里，像守护神一样陪着我成长。时至今日，我依然难以忘记那双常常包着我小手的粗糙温暖的大掌；依然难以忘记那个一到过年就用红包把我口袋塞得鼓鼓的背影；依然难以忘记明明眼睛看不见却可以在我靠近她时立马认出的敏锐；依然难以忘记那个听到我考了好成绩时笑得眼睛眯成的线……那年我曾因学业繁忙错过陪伴病重外婆而懊悔不已，将其列入我的人生遗憾之一。高考结束那天，我去看了阿婆，带上了一束带着露珠的雏菊，我稍有得意地和她分享高三一整年的奋斗事迹。谢谢你阿婆，我每每崩溃时，耳边总是响起你的声音：“囡囡好好读书，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不怕的，外婆会陪你。”因为你，我有了继续往前走的勇气。是你，庇佑我前行。

当眼泪再次自眼角滑落，睁眼便是古厝绿树勾连着又一个夏天，熟透了的芒果滚落在旁，依偎着竹编椅，庇佑着我。

（护理学院 魏倪梦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