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考上中专。这是父亲对我的期望,本来,我对读中专与读高中都没有什么概念,是父亲经常对我说,读师范就是你奋斗的目标。
久而久之,到了初中毕业时,读师范就成了我升学唯一的念想。我在志愿栏上,没有填一个高中,也没有填其他,全填的是师范。
考试过后,成绩出来了。我在那个学校当年是年级第一,师范的分数线也出来了。我的分数超过了一大截,我很高兴。父亲却皱起了眉头发起了愁。班主任对他说,填志愿的时候没有想这么多啊,师范还要搞面试,面试不合格就会被打下来,你家这孩子,其他都好,就个子矮了些。当年的我年龄还小,没发育,初中毕业还像个小孩子。有不怀好意的人老远看着我恶作剧地喊,老矮子。看着一起玩的伙伴一个个像春笋一样,个子噌噌直往上冲,自己的心里也有点茫然。
面试的那天,父亲很紧张,因为他知道了面试还要刷下来一部分人。面试的地点在教育局五楼的礼堂。家长与考生密密麻麻地挤在候考的小房里说笑着。只有父亲的脸上表现出些许不安,他一直没有坐在房里的长椅上,只是在房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只要等面试考场的门一打开,他便赶紧上前,一手扶着门,踮起脚尖,又将头用力地往里探,像是要打听什么似的。门一关,他又转个身退了回来,牵起了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我的手心感觉到了父亲的手掌满是湿湿的汗。
我不知道我进去面试后,父亲在门外是如何地焦急,如何地在门外走了一个圈又一个圈。当门打开,我走出来时,父亲一把抓住我,弯下腰眼睛盯着我的脸问:“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人家都在里面搞了很久啊。”也没有等我回答,他又直起身子。站在门边的人喊,下一个。话音才刚落,父亲大喊一声,等一下,便不顾一切地快步走进了考场。考场外的人们都吃了一惊,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虚掩着的掉着老红色木漆的大门。
没等几分钟,父亲出来了。眼睛有点红,显然还很激动,气喘得有些粗。
秋天,我如愿进入师范读书学习。一天,教《文选》的老师朝我走过来,坐在我身旁笑眯眯地说:“小孩很面熟啊。”我红着脸叫了声“老师”。我知道,他当时就是我的面试老师之一。他说,当时你还没到一米五啊,个子这么矮,还没有一讲台高哟。他对我讲,他是当时面试组长,我的成绩他很满意,但看到我身高后,是准备最后叫父亲也进来看一下他的身高。“没有想到你父亲急急地就冲了进来。看你父亲有那么高才有点放心。你父亲说他是当过兵的,家里现在三个孩子都在读书,孩子还没有到发育的时候,才是这个个儿。”老师说,他动了恻隐之心,和其他老师商量后,在我的名字后面划了一个勾。
面试之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捱。暑假里,太阳毒得狠,父亲总是不做声,闷闷地吃过早饭,戴着斗笠就出了门,一个人在田里土里挖着锄着,比平常回来得都晚。
再过十几天,放榜的日子就到了。清晨,父亲牵着我的手坐车来到市里,穿过长长的铺着石板的益阳老巷,来到了面试的教育局。教育局走廊边挂着的黑板上,粉笔一划一勾地写着师范录取学生的名字。我和父亲几乎同时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字,父亲低下头来,我抬头看着父亲,都高兴地笑了。我记得很清楚,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摊,父亲买了一个大西瓜。只一拳,西瓜就裂成了两半,满是红红的瓤与汁一下子露了出来。几十年以后回忆起,觉得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甜的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