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一天,涪陵城的天空下了一场大雨。 清溪沟坡上的水流汇聚到公路,淹没了尽头那栋矮楼。 那栋矮楼的最底楼就是我家。 第二天凌晨,母亲突觉阵痛,外婆迅速热了碗鸡汤递给母亲,说喝了它生孩子才有力气。 父亲爬到坡上叫来出租车,终于把母亲送到附近的一家小社区医院。
母亲躺在床上,看到周围一圈大大小小的脸,都注视着她。接生医生见肚子里面的“小屁孩”死活不肯出,就在母亲身上剌了小小一刀。 隐隐约约中,听到有人说“是个男的”和小屁孩传来的一阵阵哭声后。 后来母亲告诉我,医生口中那个倔强的小屁孩就是我。
母亲趁着意识较为清醒, 嘱咐外婆每隔二十分钟就喊她一次。 她说,怕昏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母亲怀我八月时还在上班,生下我八月后又去上班了。 为了生计,她不得不把我送到外婆住的小乡村,在回涪陵城的长途大客里,母亲哭得泣不成声。好在外婆知道母亲很想我, 常抱着我去涪陵城住上几天。后来, 外婆把我装在背篼里背起来, 在市上逢人就高兴地说“我这外孙儿可是大水冲来的孩子。 ”小时候看西游记,外婆就经常指着大脑袋电视机里那个裹着白布的观音说:“你背后那颗黑痣胎记,就是这个菩萨点的。 ”每次说起这些,外婆总是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名字也是外婆取的,我五行缺水。治者,水也;霖正对应了出生前的那场大雨, 合起来有了我的名字———治霖。
小时候我对外婆说的话深信不疑。长大明白,那只是迷信。周国平说,人的第一次成长,是发现自己不再是世界的中心。原来我的第一次成长,花了二十年,甚至还没成长得完全,因为我常觉得自己像巨婴。 照着镜子时,我心里总是在想:别做梦了,你都已经二十岁了。
但在母亲那儿,她的世界中心好像一直都是我。 二十岁生日来临的前几天,她打电话问我近况。 我说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但母亲还是坚持要来武汉看我,说正好也可以看看儿子读的大学。 说来也巧,我的生日和武汉理工大学的生日在同一天。 母亲释然地笑:“那就好,这是大缘分! 儿子来对了学校就好。 ”
母亲牵着弟弟的手, 目送我回宿舍后才离开。 回到宿舍后,我收到母亲发来的信,是母亲在高铁上写的。 信中满是催人泪下的字句,我不敢细读,也不忍细读。 只看出她在信里把我到出生到上学———来到人间二十年的林林总总的故事,顺着记忆全部梳理了一遍。 高铁一坐就是六小时,回忆的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 母亲在回涪陵城的路上,有弟弟陪了。但我知道,我还 是 惹 母 亲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