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大北门有一家馄饨店。店面较小,也不太起眼,十分普通的牌匾跟周围的小吃店融为一体,在喧闹拥挤的北门,它只是背景板中的一员。
我第一次踏进那家店,是在开学时一个灰蒙蒙的傍晚。
沉闷的高铁从一个又一个隧道里穿过,带着许多新入学的新生,来到了吉首大学。因为疫情,学校关闭了正门的通道,新入学的大一同学只能从小小的北门进入学校,出于安全考虑,学校也不允许父母送孩子入校,人就停留在门口,该移动的脚步不愿离去,手中紧紧握住的行李也不愿放下,拥挤的学生们和不停嘱咐的父母,让北门变成了思念的亭子。我轻声同爸妈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人群,独自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远了父母,走进了学校。
我在学长帮我搬完行后谢别,就留下我一个人在寝室里面发呆。我来得有些晚了,室友们都已经整理好东西出去吃饭了,这时空旷到有些瘆人的寝室,反倒让我感到安宁。我走到阳台前,天已经暗下来了,灰蒙蒙的,像凝固的水泥。我看着北门依旧拥挤的人群和微信里给爸妈报平安发的信息,轻轻地叹了口气,思念的情绪总是延迟,连带着忐忑和不安,像无法预料的雨,落下来了,才顿觉酸涩和难耐。我关上寝室门,走下楼梯,决定先去填饱肚子。
我快速擦过北门或兴奋或紧张的同学们,随便选了一家人比较少的店走了进去。这家店店面很朴素,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正在擦桌子,店内正对大门的一个小小的玻璃隔间里,另一个老奶奶在烫馄饨。透过玻璃,我看见硕大的馄饨个个饱满嫩滑,顺着奶奶的勺,跳进台面上摆着的一个又一个汤碗里面去了。
“阿妹,要吃点什么?”擦桌子的奶奶停下了动作,她笑盈盈地看着我,是出乎意料的温柔,柔和的语气突然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起来。她嘴里说着普通话,却又带了点地方方言的味道,语调很熟悉,像我的家乡。我朝她笑了笑,盯着菜单,没有细看,随意点了一碗酸汤米线。从广州到吉首的路程实在是很长,同我一起颠簸了10个小时的爸妈本来要和我一起吃晚饭,可他们因为工作,只能急匆匆走了,又得坐10个小时的车,很累,也很无奈。店里没有多少人,所以奶奶动作很快,才点没多久,玻璃隔间里的奶奶就招呼我去拿我的米线了。当我捧着一大碗米线回到座位时,我有点不敢相信手里的重量,这个米线竟然这么大碗。滚烫的砂锅装着被汤染的红彤彤的米线,大个的番茄浮在上面,还有白的棕的丸子,看着让人食欲大增。我拿起手机,想拍照给爸妈看,突然看见旁边还有一罐虾皮,便拿过来,一起拍照。
“阿妹,这个拌馄饨吃,很好吃的。”擦桌子的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抹布,走到了我的旁边,跟我介绍起我手里拿着的虾皮,奶奶带着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欢迎你们来到吉首嘛,你是吉首大学的新生吗?”我愣了一下,朝奶奶点了点头。奶奶笑得更开心了,她干脆坐在了我前面的椅子上,絮絮叨叨地同我聊着天,一声又一声阿妹,带着吉首人的淳朴,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美好最初印象。奶奶的话里全是家常的问候,带着暖暖的关心,跟爸妈在聊天软件里同我大大小小的唠叨重合,像一种奇妙的交接。吉首在以她的方式温柔地从我爸妈手中接过我,试图用轻柔抹去我初入新地的不安和焦虑。我一边听着奶奶绵软的问候,一边吃着可口的米线。米线热乎乎的,吉首看起来也热乎乎的。
告别了好客的奶奶,我重新踏入北门,就像挥手同爸妈说再见那样,我也该挥手同这个学校说你好了。而吉大的温柔,在我再次推开寝室门的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没有我想象中的冷漠和排斥,大家都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她们十分开心地同我讲着她们刚刚在食堂吃的烤肉饭分量多大,寝室楼下的猫有多可爱,一个又一个笑容像北门那些生机勃勃的樟树一样,肆意又亲和。寝室里有个延迟到校的同学,她们也会在聊天群里一遍又一遍告诉她有关学校的信息。看着她们讨论,我觉得我就像滴入大海的一滴水,也许,我本就属于这片海。
后来,我和室友们经常一起去那家馄饨店吃馄饨,每次过去,馄饨奶奶都会热情地招呼我们。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馄饨店不开了,变成了一家咖啡店,但馄饨奶奶还在,她成了我在吉首无助难过时,遇见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