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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的最后一道菜，必定是丸子。寓意有二：一是丸子是圆形的，有着团团圆圆、和谐美满之意；二是间接地告诉客人，菜已经上完。

记得小时候，俺们那里方圆十里八村的，过年吃的丸子，几乎都是来自张庄的张家，所以人们习惯称之为“张家丸子”。说是张家丸子，其实就是张三丸子。张家的家主张万金，解放前给当地的一位大财主家做豆腐，他有三个儿子和一个闺女。解放后，大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做起了豆腐营生，每天挑着担子，走乡串户地换卖豆腐。张家老二做豆芽生意，黄豆芽绿豆芽都有，也和哥哥一样走乡串户。三儿子专门炸丸子，他足不出户等生意上门，比如红白喜事，逢年过节的，他就会生意兴隆。

张庄离我们村不远，也就是二三里路。我的同桌张小翠，就是张万金的外孙女。她娘叫张熙玉，是张万金的宝贝闺女。据说张万金特别疼爱这个“小棉袄”，就没舍得让她嫁出去，而是招了个上门女婿，所以张小翠就随了娘姓。张三丸子为何叫成张家丸子，这事与张熙玉有关。张万金曾经给张家四兄妹立下规矩，说老大做豆腐，老二生豆芽，张三炸丸子，无论什么年成，谁都不能抢谁的饭碗；唯有张熙玉可以随便，啥赚钱做啥，所以张三丸子只能委屈地叫作张家丸子。

张家丸子主料是绿豆，辅料有萝卜、粉丝、豆腐、豆芽、大葱、芫荽、生姜；配料有五香粉、黄豆油、食用盐、胡椒粉什么的。据说张家还有一些独门秘方，是不会向外公开的。张三炸丸子相当用心，各种配方严格按照比例，缺一不可。就是老爷子最疼爱的张熙玉炸丸子，也得先由张三给她拌好馅料，然后再炸制。所以，张家丸子以真材实料著称，在当地口碑很好。

尽管有张老爷子的特允，可张小翠的爹还是不愿意抢三位大舅哥的生意。以前家里做豆腐炸丸子，用的豆浆和绿豆面，都是用传统的老驴拉磨磨成的。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张小翠家就买了两台面粉加工机和一台水磨机，这样既可以帮哥哥们的生意做大，还能帮助十里八村的人家加工面粉，收入也很丰厚。

炸绿豆丸子的第一道工序，就是出自张小翠家。张小翠说，俺爹和俺两个哥哥每天都起早贪黑的，特别是年前这几天，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可别小看绿豆加工面粉这道工序，丸子炸出来蓬松不蓬松，关键就看绿豆面粉加工得适度不适度。绿豆磨成面粉，不像小麦面粉那样，磨成八五面即可，也就一百斤小麦，出八十五斤面粉。而绿豆面粉既不能太细，也不能太粗，否则都会影响丸子口感。

炸丸子的第二道工序最关键，那就是拌馅。张家丸子的拌馅，全都是张三一个人来完成。像清洗、切馅、炸丸子……这些工序，谁得闲谁干。张三拌馅特别认真，先放什么后放什么，比例多少他心里都一清二楚。馅料搅拌均匀后，还要等上一段时间，这样馅料才能均匀入味，才可上锅炸制了。

张家丸子外表金黄，里嫩外酥，色香味俱全。当然，这跟用油和烧锅的火候有关。张家用的油是猪油和豆油的混合品。张小翠说，俺姥爷不让用棉籽油，他说棉籽油用着害人。的确在当时农村，家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吃棉籽油的。因为棉花从开花、结桃到吐絮，一直都在打农药。当然尽管棉籽油对身体有害，但照样有人食用；就像香烟一样，人们明知道吸烟有害于健康，可吸烟的大有人在。

那时人们手里大多都没有钱，家里吃的用的都用自家的粮食换。记得一斤绿豆换两斤丸子，一斤黄豆换一斤半丸子。那年俺娘给俺称了三斤多绿豆，让我去张庄换丸子。

张小翠听说俺来换丸子，就直接把我带到她小舅舅家。她把我篮子里的绿豆往他舅舅绿豆缸里一倒，就对她妗子说，这是俺同学，他来换四斤绿豆的，你看着办吧。

张小翠的妗子看看我，笑着说，翠儿的同学，俺心里有数的。接着张小翠的妗子就给俺称了十斤重的丸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就说，妗子，没有那么多，你给我称七斤丸子就行了。

张小翠的妗子赶忙说，不多不多，俺家小公主的同学来换，就是这个数。张小翠笑着说，那就谢谢妗子了。

从张小翠舅舅家出来，我对张小翠说，你这样做，你舅舅他们会不高兴的。张小翠说，他们不敢。我突然想到张小翠以前跟我说过，张家老爷子非常宠她，张家四兄妹十多个孩子中，她是唯一的女孩。张小翠说，俺姥爷说俺是张家的小公主，在张家想干啥就干啥。

我听了笑笑说，你这么多同学，都这么个换法，你舅舅不亏空才怪呢。张小翠说，哪能呢，只有你才有这个特权。我听后越发不好意思了。

到家的时候，我就把这事告诉了俺爹。俺爹笑着说，没事，等明个俺给张老爷子送一捆粉丝过去。

事后，俺娘一语道破说，儿呀，你知道你爹为啥叫你去张家换丸子吗，因为你爹去，他们家也照样会多给的。

我听后笑了笑，更加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