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自幼辍学,大字不识几个。若遇见写法复杂的名字,她就得让小妹誊抄到一个记事本上,以便忘了的时候拿出来翻翻。
母亲闲暇时,时常给我提及她的少年时代。约莫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光景,那时的乡邻们按照姓氏集中居住在同一个山岭或是山沟,人们就把那儿叫某某岭或是某家湾。
在我的眼里,外公是个慈祥而开明的白发长者,母亲也很孝顺他,但是母亲也会有伤心叹气的时候。每当她碰见与自己同龄的那些成功女性,她都不免叹着气说:“唉,那时也怪不得你外公,每家娃娃都多,哪家供得起?”
我知道,那个时代俨然不是现在这样,每个读书的孩子都是被家长哄着、劝着、呵护着的……
母亲说,那时,她们的“读书时代”“放牛时代”“割草时代”等很多的“时代”都是并行的,以至于很多人进了这个“时代”,就错过了那个“时代”。母亲就错过了她的“读书时代”,当时没啥感觉,可数年后,她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后悔时代”。
记得有一次,母亲气愤而无奈地盯着小妹不理想的成绩单,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她也明白,她帮不上小妹什么忙,只能任由小妹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自己去闯去拼……而她能给予我和小妹的,只有用那双粗糙的老手做出的热腾腾的饭菜以及熬夜织出来的被小妹嫌弃的毛衣。外公和舅舅住一块儿,我去看望他的时间也不多,只是逢年过节走亲戚去陪他逛逛街、晒晒太阳。当我无意中问起关于母亲和大姨小时候读书的往事,外公让我把他搀到有小石凳的去处。他一只手将拐棍狠狠地杵在地上,一边侧蹲着富态的身躯,慢慢地坐下来。拐棍停放在他弯曲的两腿之间,被拐棍杵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深深的小坑儿。他一只手摸着银白的胡子,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膝盖上,眼神飘向远方。在那里,我看见的是蓝天,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外公叹息了一声,说:“你妈呀,读二年级的那会儿,最精灵,成绩呀好得不得了,比你大姨成绩好。后来,有一回她与同学打架,我就打了她,狠狠地打了她。她怄气了,也不去读书了。梁家坝的那个老师来劝了好几回也莫得用。再有,老家嘛,莫得钱供那么多娃娃读书啊!会割草、煮饭、洗衣服、种田也就够了,所以……”
后来,母亲辍学了,在家里做农活儿,照顾两个弟弟。往往一大早刚睁开眼,就得去捡牛粪、收狗屎,背着竹篓剜满带露水的野草回来喂猪,这就是她的少年时代。她能看到对面的梁家坝上,遮天的大榕树下,其他的孩子在读书、做游戏、唱歌……
其实,母亲一直没有责怪外公,那时候每家每户的情况都差不多。现在条件好啊,时代在进步,国富民强,她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