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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师范大学 - 《江西师大报》

一碗葱姜面

作者:□  何梦涵    
2024-05-15     浏览(55)     (2)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一生病自然就没有食欲,这时奶奶总会给我下一碗葱姜面吃。那是极其简单的一碗面,只需将姜丁与挂面同煮,再放入适量的盐和酱油调味,最后起锅前撒上一把葱花,就好了。

真奇怪,我自幼就不喜欢面食,生病时更是对一切食物都没有兴趣,但奶奶的葱姜面却总能让我胃口大开,呼啦呼啦连汤都喝完。

氤氲的水汽扑在我红通通的脸上,姜的辛辣与葱的清香交织,在我舌尖跳跃。我小口小口吸溜着面条,脸都起了一层薄汗。奶奶看在眼里,笑眯眯地说:“出了汗感冒就好了。”我喝完热汤,出一身汗,还真就好起来了。

葱姜面只加了点盐和酱油,按理说味道应该很一般才是。后来我也试着吃过一些其他的面,加牛肉的,加大排的……各种配料和佐料都上了,但都比不上奶奶的葱姜面。

我疑心奶奶是不是在里面加了什么特殊的调料。但当我想到这个问题时,已经失去问奶奶的机会很久了。

奶奶走了,在我初二的时候。癌症。大家都没告诉她,只是把她送回了乡下老家。她也乐呵呵的,说还是乡下好。但是呀,原先可以让我坐在她肩上骑大马的奶奶,那个精神抖擞、腰板挺直的小老太太,怎么突然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呢?后来不坐轮椅了,整天躺在床上,后来又换了张床,再没有醒过来。

然后就是很多的人、很多的哭声。含有葱姜面的记忆就这样被蒙上了白布,一盖就是好多年。

在这好多年里,我慢慢长大,学业也慢慢增多,繁忙指数直升,忙得连生病的时间都没有了。就算偶尔生病,也是拿中药西药当作药方,因为时间就是分数,而药见效快。

时光跑得太快,我埋头于题海,偶尔抬起头看到什么,回忆才会冷不丁冒出来拿着洋葱在我眼前打转。

奶奶并不是我们家不能提及的禁忌,有时谁翻到一张老照片,就会发到家人群里,引起大家一片欢快的谈论。大姑说“我妈”,表姐说“外婆”,堂哥又说“奶奶”,各有各的叫法,但说的都是同一个人。

他们说,她笑得好灿烂。照片上许是真的有洋葱,我只看了一眼那个脸上还有肉与笑容的小老太太,眼泪就流下来。

现在上了大学,莫名其妙地,我喜欢上了面食,把兰州拉面的各种面都吃了个遍。于是白布逐渐褪去了,有关葱姜面的记忆又重新露面。今年寒假的时候,不知怎的感冒了,纸撕拉撕拉地扯,鼻涕也哗啦哗啦地流。本就患有炎症的鼻子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运动,有时难免罢工,直接宣告堵塞。我闷头喝完了不知道第几杯热水,嘴里淡得发苦,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和妈妈说不用弄我的饭。妈妈听后,眉头立刻紧锁,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不吃饭怎么行?”我无力地回应她,只恹恹地说着没胃口。

我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但没过多久,妈妈又试探性地问我:“那你吃面不?要不给你弄碗面吧,就加点葱姜。”话语还没过脑,嘴倒是先行了,“不吃”二字没有任何犹豫地从我口中飞蹦而出,坚定而有力。然而,当这话真正传到我脑子里时,我才意识到——妈妈说的是葱姜面,奶奶小时候给我做的那种。于是我自己又厚着脸皮去找妈妈:“我还是吃面吧。吃挂面,就只放葱和姜,其他都不要。”

妈妈脸上的笑容随着我的话语绽放,她快步走进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面一下就煮好了,我闻到那熟悉的香气,雀跃地跑到厨房,急急接过妈妈手中刚盛好的那碗面。那面腾腾升起热气,仿佛能驱散所有的寒气与病苦。

我想记录下什么,拿起手机对着它拍了张照,而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筷子面尝了一口,又端起碗喝了口汤。姜的辛辣与葱的清香在口中迸发,味道熟悉得想落泪。

我问妈妈:“你放了什么?好好吃!和原先奶奶做的一样。”我妈笑着说就是普通的葱姜盐啊,我们家又不吃味精的,又叫我赶紧吃,待会面坨掉了。

我大口吸溜着吃完,又把浓郁的汤一饮而尽。一顿汤面稳稳当当落进胃里,化作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我不禁打了个饱嗝。

妈妈还在厨房忙活着,做她的晚饭。

我跟她说我出汗了。她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炒菜声:“出汗好呗,出了汗感冒不就好了。”

相似的话语,不同的人。我突然明白,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调料,只是因为她们爱我,才让一碗简单的葱姜面有了不一样魔力。面是关怀与温暖,葱姜是祈愿与祝福。

那样烫的汤面,直直烫进我心里,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但却无关悲伤情绪。

葱姜面始终是我觉得最好吃的面,永远都是。它不仅是一碗面,更是一份情感的寄托和回忆的载体。(作者为公费师范生院202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