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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滴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张爱玲《金锁记》
    上海有许多旧的阁楼，大而空旷，总有一种潮湿的感觉。高跟鞋走在楼梯上总会有“咯噔咯噔”的声音，阁楼就更显得寂寞而冷清。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身穿粉红色旗袍，上面绣着大朵的花，光着脚，倚在窗边抽着烟。烟圈开始在月色中弥散开来，罩住了她淡淡的容颜。脸上的那朵红晕更显得妩媚而美丽，也许是为了纪念那遗失的爱情。
    她是一个寂寞的女子，有一点落拓，却又不失精致。她会抹上很重的口红，穿大红的短袖旗袍、粉色的绣花鞋，招摇地走过大上海每一个角落。迎着别人诧异或者羡慕的目光张扬地放肆绽放她的美丽。她总喜欢沉溺于香烟，因为香烟的暧昧使她显得更加神秘而多情。她的面容虽算不上绝色，却也出挑。只是随意的修饰却也让人惊艳。她是阁楼里的小家碧玉，生活在大上海纸醉金迷的时代。她会孤单地穿梭在各个陈旧而斑驳的街道，挑选胭脂水粉和衣物。她的衣服也只有穿在她的身上才合适，别人平庸的脸衬不出衣物的华美，也只有她才穿得出那样的惊艳。她喜欢那些或是张扬或是有怀旧气息的旗袍与短衫。她会穿着它们走过每一个凄凉的夏天。
    有时她也会陪楼下的太太们打打麻将。大上海的女人们总是喜欢在空闲的时候坐在陈旧的弄堂口，四人凑成一桌搓麻将。那些太太们都是十足的上海女人，喜欢闲言碎语，她却从不。她是一个安静而机警的女子，关心的只是自己，不爱管闲事，亦不会为了油盐酱醋与弄堂口的小贩们争得面红耳赤。也许就是这一点造就了她的孤单与寂寞。她喜欢听麻将碰撞的声音，那种悦耳的声音代表的也许是一个陈旧而迷惘的年代。
    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呆在自己的阁楼里的。拿一叠稿纸，坐在窗前，吐着烟圈，看楼下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写出或是悲伤或是残缺的文字，还有一些隐约朦胧的支离破碎的爱情。她喜欢那种笔尖和纸接触的感觉，就像是记忆在时光里打上烙印。也就是在这阁楼里，她写出了《倾城之恋》、《十八春》、《金锁记》和《色戒》。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却是爱情的奴隶。她渴望爱情，并沉溺于爱情。她也像普通女子那样会有想念与悲伤，只是她表现得不够强烈，在表情上始终是冷漠。就是这样一个渴望爱的女子，在她的一生中却不曾真正拥有过长久而幸福的爱情，这是她的悲哀。这一切是否真是如胡兰成所说的“水仙已乘鲤鱼去，一夜芙蕖红泪多”的无奈？他离开了，带着她的财产，致使她后来在等待的日子中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即使是这样，她亦不会怨恨，因为他是她的一生所爱。可是她始终没有等到他，最后在寂寞中死去。
    她走了，她的妩媚陨落在大上海，她的气味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去，化作了飘浮在大上海上空的一缕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