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最后见到父亲,这是我今生的痛。
父亲也许预感到他要走了,可他对谁也没说。只是把山楂树、柿子树在临走前的几个月分给了他的两个儿子。86岁的年纪,他实在是经营不了了。父亲又和母亲两个人,用一个盆子半盆半盆地端着用水和好的泥,父亲和母亲走几步,就坐在街头的土堆上休息会。好不容易回到小屋前,父亲慢慢地、慢慢地爬着梯子,母亲昂起头,看着梯子上的父亲蠕动一样的影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你慢着点,扶稳当,歇歇再爬。”
小屋是个平顶,眼看酷暑已经来临,年迈的父亲心里明白,如果大雨来了,平屋的水流淌不及时,屋顶就会漏雨的。所以,即便是蠕动着攀爬梯子,父亲也要把小屋修整得最好。因为里边住着他自己和他六十年相濡以沫的白发老伴。
小屋抹完泥,父亲用手擦着汗水,满意地微笑着。但是没有人能看到他那满满皱褶下的微笑,父亲的微笑是对母亲的交代,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后的灿烂,是对自己最后劳动的成果的认可。父亲临走的那天下午,自己在场院里,布下地瓜沟,他知道母亲喜欢吃,他的孙子们喜欢吃,这是他离开这个世界前,为母亲,为他的后人做的最踏实的工作。
那天下午,父亲回到家,把晒好的干柴,拾掇拾掇,码成方块垛,以备烧水做饭用。
父亲走后,我非常怕回到老家,非常怕看到父亲的小屋。我宁肯把母亲接到我的家中奉养。每当看到父亲的小屋,我的心就痛,压抑的痛,无法诉说的痛。
哪怕是阴阳两隔,我也总觉得父亲还在守护着他的小屋,还在守护着小屋中的母亲。
父亲劳苦一生,最终离开在一间小屋,这种痛我无奈,真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