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一些毫无征兆的相遇似乎总是发生在夏天。或许因为只有夏天才有毫无预兆降落的暴雨,有毫不吝啬的温暖与阳光;又或许因为神经在极致的高温与潮湿刺激下格外敏锐,留存下的记忆也便愈发深刻,使生命中每一次萍水相逢都变得珍贵。
漫长的暑假似乎有一大半的时间总伴随着雨。霏霏雨丝忽小忽大,淅淅沥沥断断续续,灰鹅绒般的天空,再隔一层朦胧的水雾。午后淋了一场狼狈的雨,我拎着打湿的裤脚踏过石板路。潮湿沁润在每一份呼吸中,天色黯然,枝叶低垂,只剩青苔撑起最后的绿意。余光瞥见一只小狗正蜷缩在台阶下,小狗的鼻子耳朵很干净,不像是流浪狗。我怀抱小狗四处寻找,恰好迎面撞上正在找小狗的主人。
她引我进屋,递给我一兜水果让我带回去吃。从那天起,我有了特殊的朋友。闲聊中得知她是附近小学的退休教师,博学多才,善解人意。我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可印象中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睡觉。在大部分下雨的日子,收音机带来零碎的音乐,栀子花香扑鼻,小狗与溅起的水花玩得起劲,我蹲在门边采凤仙花染指甲,她就远远地坐在摇椅上,静静地看着我们。有时我会向她倾诉有关课业、友情这类困扰少女的永恒的难题,她多数时间沉默地听着。我觉得她就像是无止境的雨天一样,虽然难免沉闷,但有种莫名的安心。
蝉声悠扬,晃过无数个夏天。她总带我出门,去到田野上。到处都是野草,如小太阳一般的野菊花草,长着小牙齿的蟋蟀草,撑起羽毛的蒲公英……“夏天真好,夏天真好呀”,她总是自顾自地呓语,低头抚过身边绽放的野花。“有什么好看的,好热呀”,我不满地嘟囔,而她却告诉我,应该对大自然保持好奇。
关于为什么要保持好奇,当时的我自然无法体悟,只记得她不厌其烦地对我讲为什么苔藓可以静悄悄地铺满石板路,为什么水珠在荷叶上结成一串后才会落下,为什么雾气总是垂挂在湖面不肯散去,为什么知了可以不眠不休地一直歌唱……当时的我还未发觉,人生中重要的一课已经悄然开始。每次听完她娓娓道来的讲解,我都为自然的奇妙感到惊奇,这份惊奇,让我学会了如何拥抱自然,在植物的呼吸中,我全身心地感受着脉搏的跳动,感受着生命的坚韧。
童年是一阵短暂的恍惚,关于夏天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一次偶然的相遇,一段善意的陪伴。那个夏天流淌着,流向心中的暗室。
今天,又下了一场雨,雨滴在地面炸出小花,也炸出久远的愁绪。画面浮现的当下,只觉得雾霭散尽。我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不知道她生活是否如意。遥远地看那个夏天,真是一个令人动容的季节。我衷心地感谢她,愿意陪一个陌生的小孩成长,愿意给她很多真切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