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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机缘巧合下，我拾起了王小波的《绿毛水怪》。我的一位好友尤其欣赏王小波，在她的强烈推荐下我读过他的作品《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和《红拂夜奔》，前者是篇见解独到的散文，后者是本辛辣诙谐的长篇小说。如果读者能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丝共鸣，那么笔者的形象对其而言一定是鲜活的。王小波在我心中是一个精瘦而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像个随处可见的文职人员。然而厚厚的眼镜也盖不住他眼里犀利的光，那是一种通透而和善的光，他明晰人性却也爱人，如罗曼·罗兰所言，“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这是一种带着原宥性质的英雄主义。《绿毛水怪》作为他的早期作品集，自然是带有些未经打磨过的锋芒，他敢于指出时代的局限，用虚拟的故事去解构人性，让人心有同感、意犹未尽。

《绿毛水怪》写了二十世纪后叶一对年轻人之间青涩而纯粹的情感，陈辉和杨素瑶是小学同学，他叫她妖妖，那是杨素瑶的外号。两人都精通人情、富有灵性，在一次共同受罚的经历下成为了惺惺相惜的好友。二人一起攒钱买书、一起游泳，经历分离又再会，可彼时性别模糊的纯粹友谊已经染上了青少年的悸动。陈辉在一个起着大雾的晚上陪妖妖在街上漫步，路灯如同悬挂在半空的月亮，向四周吞吐着细针一样的光，妖妖问他此情此景应该怎样比喻，便有了开头富有诗意的那一句。但造化并不打算放过这一对妙人，陈辉插队归来，表明心意未及，却听到杨素瑶早在几年前下乡时就游泳溺亡的消息，心中大悲。从鉴赏的角度讲，这篇短小说的叙述方式很耐人寻味，它以第一人称、第三人称穿插进行，宛如听陈辉倾诉自己的陈年往事。故事的第三部分纯然虚构，却将文章中暗流一般的情感上升到最高峰。陈辉说妖妖没有死，而是变成了长着绿色头发、绿色皮肤的水怪，在海里逍遥生活。两人约定见面，而陈辉却因一场高烧而错过了最后的机会，让妖妖失望，从此两人永别。

为什么现实向的故事要有一个童话般的结局？答案是一颗心的自我防御机制。陈辉不愿接受一个像妖妖那样聪颖的人就这么凫水溺死，不认可自己灵魂的另一半就此长辞人世，于是构造了一个美化版的结局，在那个结局里妖妖肆意地活着，而错误都归因于他本身。独自拖着巨石前行，有这样的献身情怀，陈辉才会好受，而不是无力地向命运挥拳，感慨天道不公，那样他会遗憾、内疚一辈子。

但妖妖的离开还是将陈辉的一部分带走了，他从一个富有诗人气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内心贫瘠的中年男人，我想，离别就是这样磨损人的。他是清醒的，也承认妖妖是溺死的，却选择在现实与完美结局中摇摆，逃向一个时空错位的乌托邦，这是因为人固有懦弱的一面，对于天性阴郁的陈辉尤其如此。情感是令人窒息的，当你悔意连天、恨意绵绵，悲伤便如同水一样淹没人，人就像池塘里一块底的石头，望着过去的美好回忆都被美化成了月亮。很远，很亮，触不可及，因此月亮是冷清的、苦涩的。

同样内核的还有书中的另一篇《地久天长》，也充斥着对真挚情感的歌颂。其余几篇则是对文学创作的感慨、对现实的嘲弄和对人性恶劣面的批判。王小波笔下的角色都鲜活、晶莹，他爱憎分明，象征美好的角色仿若仙子，而代表缺点的角色则丑态百出。这是他最富有人情味的作品之一，少了一些学术气息和深刻的观点输出，更多的是用流水般平实而稳健的行文讲出他心里的一隅天地。一本优秀的小说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