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下雪了!”,妹妹突然喊了一声,我以为这又是她捣乱的恶作剧,随着惊呼声,她一挺身拉开窗户。很快,窗外一席银白色的冬雪就映入了我的眼帘,只见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灰暗的天空中无序飞舞,像春天里随风飘扬的柳絮,飘在树梢上,落在地面上。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摊开手掌,等接住了几朵雪花,立马转过身,向我展示她的收获。
“快看,雪!”她欢快地说。是啊,雪。无论是在我们出生和长大的西南,还是北方故乡,雪都并非什么新奇稀罕之物,但对于年幼的她而言意义不同。她兴奋地埋头于掌心,左看右看,彷佛捧着的不是雪,而是无价的珍宝。“多好看的雪花啊,姐姐!”她闭上左眼,睁大右眼,好像枪手瞄准时的姿势。
观摩许久,她骄傲地宣布自己的大发现:“姐姐,这些雪花每一片都不一样!你看,这一片像窗棂,这一片像蜂巢,而这一片又像花瓣,你看看嘛!”妹妹对雪花的描绘颇有点孩童气的诗意。“是啊,”我有些敷衍地回答。“世上从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雪花,就像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一边说着,我一边合上了书页。
“啊嚏!”雪花被吹得无影无踪。妹妹沮丧地用手背揉了揉鼻子。“大概是我刚才捧着雪感冒了。”她轻声说。看着她可爱的样子,终是不忍心扫了她的兴,“我们去赏雪吧!”我提议到。
“赏......赏雪?”妹妹用力摇着头,咕咕哝哝地说,“会不会......很冷啊?”
“不会。”我不由分说地把她拖了出去。
我身着一身黑,而妹妹穿着一身绯红。我牵住她的手,行走在皑皑白雪中,一黑一红在一片灰白之间,美得十分醒目。
文人雅士们一致认为,一切美好的事物与形象,都本应是含蓄,自然,内敛,温润,悠远,平静,甚至略带残缺的。就像正午难以直视的炎炎烈日难以为美,而晨曦初露时的朝阳和即将西沉的夕阳方可称之为美。而倾泻着柔和清光的满月,又胜过朝阳,帘外孤悬的一轮残月,又胜过圆满无瑕的满月。自幼至长所读之典籍,无论诗词歌赋,笔记清谈,还是品古评今的赏鉴之辞,触目所及,所述所论之美,大抵皆是如此。此刻,我们不能不折服于这场笼罩天地万物的大雪低调内敛的美。
我和妹妹爬到山顶,看见遥远的天际线上,千仞群山耸峙,苍茫阴沉的灰蓝色天空中,勾勒出连绵山脊或锐利或平缓的轮廓。在春夏时节,它们是云雾掩映中的翠绿,深秋时则转为五彩斑斓的锦织,而此刻它们全然化作一片被冻结的巨大海浪。像是有醉意沉沉的神明,正在天地之间创作一幅泼墨山水。
大雪仍在毫不吝惜地飘落,每一片雪在都在微弱的光线里变得轮廓模糊,像未吹散的蒲公英的绒球。不知何时,阴云悄然分开,一束阳光从云层的罅隙射出,积雪山岳顶端的云霎时呈现出耀眼的光辉,如露出地表的黄金矿脉。阳光像一柄金色的利刃,缓缓将色调阴郁的白色群山与城市切割开来,宛如燃烧在熔炉中的钢水。
我和妹妹无言地凝望着这一切,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直到不知何时,最后一片雪花终于落下,阴云忽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完全退散,夕阳开始迫不及待在天空中补绘全新的色彩,浓郁的金红、橙红、紫红、深蓝,而这种种色彩,很快被由天穹顶端流淌而下的纯黑压迫着,推挤向西方的群山背后。
雪,来得突兀,已不知所踪,风吹过,空气中夹杂着凉凉的寒意。人的一生,总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遗憾和不圆满,或许,这一份残缺的美,才最令人动容,让人留念。
(作者系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2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