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慧
《中国企业报》记者,中企财经研究院研究员 文学院 2012级新闻班 毕业生
完成此稿时,我刚刚迎来人生的第三个十年。以正式成为一名记者的时间来算,今年是我在新闻行业的第 9 年。这是一份让理想主义者为之兴奋的工作,但它一定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9 年时间里,我做过不同的尝试——监督报道的调查记者;专访企业家、关注经济议题的财经记者;宏大叙事下,聚焦具体而细微个体的特稿记者……
即便在过去的数年里,在新媒体浪潮冲袭下,记者“无冕之王”的称号逐步弱化,一些“新闻无用”的舆论观充斥社交网络。但我始终觉得,对自己而言,比起重复性较高的工作来说,在当下,这仍旧是一份最好、最值得热爱的工作。它能让我在感性之外,用理性视角不断重构对世界的认知;也让我能够实现超越阶层的对话。
“笨功夫”的行业
大三那年,我去广州实习。一位南方周末的前辈告诉我,记者是要用笨功夫的行业。也是在南周的办公室里,我看到周末把头“埋进”资料堆的实习记者,对着律法,逐条研究。
此后的从业时间里,即使是在大家蜂拥发快讯的时刻,我也牢记他的忠告。2015 年,我告别组队考研的伙伴,只身前往北京。彼时,一批又一批老新闻人相继转行,新闻的黄金时刻眼见着来到尾端。
在北京,我在一家门户网站的原创频道实习。在这里,所有的实习生都被赋以高标准、严要求的新闻标准。国内、国际的新闻,要在第一时间产出深度报道。最快的一次,互联网上一则无来源的传播视频,我在半小时之内核实到了真伪并做了同步采访。官方、民间,除了不停地联系,没有任何快捷键。
2016 年时,我入职了一家新闻资讯类互联网企业的原创部门,针对社会事件做深度报道是彼时我的主要工作。领导是赶上过那段新闻黄金时刻的老记者出身,极具新闻敏感,也有一定的“新闻洁癖”——恪守新闻原则,坚守新闻底线。
出过多次新闻现场,一个最大的感受是保持怀疑,随机应变。某次,我前往北方某城市调查水污染事件。一下车,我和另一位女摄影就被村民围住。在这里,他们深受污染之苦,每个人都向我们分享了具体的事例,比如每天他们要前往 2 公里开外,打两桶生活用水;他们的土地无法种植庄稼等。
听完之后,我决定和摄影前往目的地探个究竟。深秋的夜晚,这个北方小村接近入睡时刻。田间地头没有灯光,偶尔还会冒出难以分辨的动物声,刺鼻的气味果然如村民所说,袭击了我们的鼻腔,采集了相应的素材后,我们就快速跑离了这里。第二天一早,再回到现场时,用手扒开了土地的表层后,我才终于看到了一层红色泥土。生物环境类的知识此前我并不具备,只能是在出发之前做一些紧急补课,比如当地过去几十年的工业情况,某类产业会产生什么样的污染物等。
等走近刺鼻气味的核心区时,一辆轿车拦住了我,他们声称是当地某部门的工作人员,并“邀请”我前往办公室聊聊。转头之际,昨天见过的村民路过,我向他们使眼色求助。最终,我素材收集成功,并顺利返回了酒店。刚放下背包,敲门声应声而起,拒绝开门后,“工作人员”在我隔壁“住下了”。为了确保稿件能够顺利完成,我在房间呆了一天,把这篇报道顺利完成并在第二天一早发回了北京。当天 7 点半,这篇稿件就经领导编辑并全网发布。数日后,当时的一位采访对象告知我,因为报道被关注,当地来了生态环境相关部门的调查组,全面彻查——这一定是记者成就感最充足的高光时刻。
突发报道,突破的第一要义往往是快。社交恐惧、电话恐惧这些借口都不足以是推辞的理由。除了对事件的理性判断,也还要有一些勇气,亦或是要勇谋。从过往地震现场、疫情一线、洪水现场等的新闻一线,都佐证了上述的准则。
某年,北京某高校发生了一起实验室爆炸案。一众媒体都第一时间到了现场,要想在这些本身就以“快”著称的媒体里突围,就需要在笨功夫之外有所“谋”。核心现场被封锁之后,我在周边转,试图寻找一个被忽视的入口。后来,在绕了很久之后,发现了一堵围墙,可以直观地观察到爆炸现场。看了一圈后,发现我唯一可以借助的就是旁边的一辆废弃三轮车,爬上去之后,果然拍到了我们所需的素材,在经几番采访后,在当晚发出了一篇独家报道。
除了一直学习,没有捷径
记者是个杂家,涉猎范围并不固定,除了一直学习、一直写,没有更多的捷径。
从业的时间里,由于选题的不同,往往需要接触不同行业、不同背景的人,唯一能够打破我和采访对象之间的年龄差、身份差、阅历差,就是通过某个领域的快速知识积累而形成的知识库。
简言之,就是做足功课。面对采访对象时,你所抛出的问题,一定是有意义、有分量、有讨论价值的议题。回头看,从业的早期,我几乎很少有完整的休息时间,除了日常的选题工作,剩余的大多数时间大多被用来补课,看同行的报道、行业知识或是社会大背景的了解,包括去超市、打车的时候,也一定可以有一些认知上的积累,让自己对世界、对社会、对人的理解更多一些。
职业性,是在记者行业里更为显性的东西,它游离于职业光环之外,不被情怀所左右。在一个个具体的采访中,它会凸显它的不可替代性。
人物专访尤其如此。在专访时任港交所“一把手”李小加时,需要的是专业的金融知识;在专访地方“一把手”时,对整个社会的更深的理解则是必须的;在对话事件中的人物,又需要记者的共情力……
对记者而言,人物专访是个极具考验的过程。此前的一段“笑谈”是,在做某个对话系列时,我连续把三位地方的“一把手”聊哭了。事实上,我更愿意当成是双方的有效聊天,去了解对方、去更近地走近采访对象的内心,有针对性地去挖掘他一系列境遇背后的逻辑。
某个封面选题的操作中,我问了采访对象一个问题,这是在做他功课准备时,卡住我逻辑闭环建立的关键问题。他游走于商界和学界,和大佬是称兄道弟的伙伴,和村民又“亲如一家人”。我好奇的是,他何以成为现在的他?哪个是真实的他?
他不是个好的采访对象。采访一开始,他就以惯常的口吻回答抛来的问题,严谨、可写。但作为采访者,有种感觉是,他始终没有放下一些什么?在把困扰我重构这条逻辑链时的疑问问出来之后,同行的上级觉得“太冒昧了”。但要完成这篇人物稿,这个问题必须要突破一些“场面尴尬”。也正是这个问题,在采访对象沉默一会后,我们开始了真正、有信息增量的采访。这篇报道最终也以 8000 字长报道的封面予以刊发,成了一篇被采访对象认可、与众多同题采访相比有增量的报道。
在行业多年,我始终难弃的是“新人心态”。在面对不同选题时,经验主义或许能帮助你完成工作量,但学习才是成为一个好记者的关键。很多人会把做报道类比剥洋葱,一层一层,直抵内芯。
走出校园,要成为一名记者前,需要明确的是,自己对这个行业是否是真正的热爱,是否愿意为一篇稿子做大量的沉淀。如果答案足够肯定,那无论外界对行业的舆论观多么“扭曲”,这个行业一定会给你带来新的收获。
“临走前,我又看到武汉人再次以热干面“过早”,在东湖边散步解闷,三五成群聊着新见闻。外乡人迫不及待想按下快进键,看看这个经此创伤的城市会恢复成什么样,这些疫情风暴中心的人会如何讲述这段被载入史册的抗疫生活。这些只能由咬牙坚持、不认怂的武汉人交出答卷。
终归,这是他们的江城。”
——《他们的江城》(中国慈善家杂志 2020-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