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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文理学院 - 《绍兴文理学院报》

王阳明与蒙师陆恒

作者:●李鸿翔    
2024-03-25     浏览(52)     (0)

一、王阳明童年开蒙与蒙师陆恒有关王阳明早年所受蒙养之学的史料,现存文献几无可寻。唯一可证的遗物即是王阳明亲笔题写的“理学旧居”匾额,这便是王阳明从小拜余姚名儒陆恒为师的物证,也是他尊师重教、不忘师恩的写照。哑巴经历。据《王阳明年谱》记述:

先生五岁不言。一日与群儿嬉,有神僧过之曰:“好个孩儿,可惜道破。”竹轩公悟,更今名,即能言。一日诵竹轩公所尝读过书,讶问之,曰:“闻祖读时已默记矣。”王阳明五岁时还口不能言,经祖父王伦更名后才开口说话。同样,王阳明弟子邹守益(1491-1562)所撰《王阳明先生图谱》亦载有其幼年事迹:

(成化)十二年丙申,先生五岁,尚未能言。一日,与群儿戏,见一异人过,熟目之而去。先生追蹑里许,异人愕然。还见竹轩翁,曰:“好个小孩儿,可惜叫破了。”竹轩翁悟,更今名,先生即能言。

余姚秘图王氏家族是书香门第,素有读书传家的遗风。王华有在他小时候被祖父王世杰抱在怀中就开始教他吟诵经典的记载,王阳明亦是如此,尽管他开口说话晚了一点,但他五岁以前已能默记祖父王伦所读诗文。王阳明祖父王伦其人,据魏瀚所撰《竹轩先生传》记载:

先生名伦,字天叙,以字行。性爱竹,所居轩外环植之,日啸咏其间。视纷华势利,泊如也。客有造竹所者,辄指告之曰:“此吾直谅多闻之友,何可一日相舍耶?”学者因称曰竹轩先生。

早承厥考槐里先生庭训,德业夙成。甫冠,浙东西大家争延聘为子弟师。凡及门经指授者,德业率多可观。槐里先生蚤世,环堵萧然,所遗惟书史数箧。先生每启箧,辄挥涕曰:“此吾先世之所殖也,我后人不殖,则将落矣。”乃穷年口诵心惟,于书无所不读,而尤好观《仪礼》《左氏传》《司马迁史》。雅善鼓琴,每风月清朗,则焚香操弄数曲。弄罢,复歌以诗词,而使子弟和之。识者谓其胸次洒落,方之陶靖节、林和靖,无不及焉。

由此可见,王伦原本就是“浙东西大家争延聘为子弟师”的角色,在余姚当地乃至浙东、浙西都颇有名望。可以说,王阳明因其出生在书香门第的环境里,其祖父无意中成了他非正式的第一个开蒙老师。《王阳明先生图谱》还载有王阳明八岁时祖父王伦授以《礼记·曲礼》的事迹:

(成化)十五年己亥,先生八岁,大父竹轩翁授以《曲礼》,过目成诵。一日,忽诵竹轩翁所尝读书,翁惊问之,曰:“闻公公读时,吾言虽不能出,口已默记矣。”

黃绾(1480-1554)撰的《阳明先生行状》却载为王阳明“六岁不言”,由龙山公王华更名:

六岁不言。一日,有僧过之,摩其顶曰:“有此宁馨儿,却叫坏了。”龙山公悟,改今名,遂言,颖异顿发。此“六岁不言”之说和龙山公王华更名或系谬传。据王华在他的《瑞梦堂记》一文中自述:

成化甲午,岁当大比。于时松江张公时敏为吾浙提学,首以华与谢公于乔荐于主司。其年谢公发解第一,华见黜归,读书龙泉山中。方伯祁阳宁公良以书帑聘,为其子竑讲学,乃自抵祁阳,居于梅庄书屋。明年乙未,谢公状元及第,宁公以书来贺,曰:“先生与谢君齐名于时,今谢君及第,此亦汇征之兆也。”“成化甲午”即成化十年(1474),王华乡试下第,先在龙泉寺继续读书,后被浙江布政使宁良聘为子弟师,以课教宁良子宁竑,而王华的好友谢迁却高中解元,并于第二年春闱成为状元。王华在湖南祁阳“梅庄书屋”客居三年,直到成化十三年(1477)才离开湖南祁阳,再次参加浙江乡试。由此可知,王阳明在四至六岁期间,其父王华一直就在湖南祁阳教书,故更名之事应是王伦所为的可能性比较大。

既然王阳明五岁时经更名后已能说话,那么作为秘图山王家书香门第的长孙,祖父王伦肯定对王阳明的开蒙和选择蒙师极为重视。本来王阳明的祖父王伦、父亲王华都是私塾教书先生出身,而且王伦这一行还干了一辈子,完全有资格教孙子的,为什么他还要把孙子送到陆恒那里就学呢?这是古人遵循《孟子·离娄上》所说“古者易子而教”的古训,因祖父、父亲对自家子孙不是太溺爱就是太苛责,故很难做到真正的公平。

王阳明之所以最终能成为后世推崇的“三不朽”圣人,与幼童时期受到陆恒良好的启蒙教育密不可分。陆恒其人,清光绪《余姚县志》有载:陆恒,字有常,号拙庵。先世曰天叙者,由平原徙居县之漾山。天叙孙孟良,永乐二年进士,官郎中,四传至恒父荣。弘治初,出粟千石振饥,四年后复饥,设糜粥,瘞饿殍,以善行著。恒,幼号神童,长倡道学,邑王华、谢迁、黄珣并推为社长。以弘治九年选贡,授福清训导,荐知广东石城县。请革钱粮飞洒之害,惩吏枉法者无数,兴文教,建义塾,士风一新。谢迁入相,恒避嫌,告养归,石城人遮留不得行。家居躬修内行,为宗人坊表著孝、弟、慈三训,士林书其言以为法。著有《易学指南》行世。

陆恒属余姚漾山陆氏,其先世孟良,为永乐二年(1404)进士,官至郎中。传递四世后至陆恒父亲陆荣,以行善著称,是积善之家。陆恒,字有常,号拙庵,“幼号神童,长倡道学”,系明成化、弘治年间姚城名儒和理学大家,尤其对五经之一的《易经》研读甚深,著有《易学指南》传世。陆恒还与当时余姚青年才俊如王华、谢迁、黄珣等结成会社,并被推为社长,经常在一起读书论学。陆恒的儒学功底极深,又淡泊名利,极受谢迁和王华等人的推崇。他们四人后来均参加科举考试,其应试和录取情况为:明成化七年(1471)黄珣先是考取解元(浙江乡试第一名);成化十年(1474)谢迁亦为浙江乡试解元,次年高中乙未科状元;成化十六年(1480)王华在浙江乡试中经魁,次年辛丑科状元及第,黄珣亦高中榜眼;而陆恒则连续乡试失利,只能在余姚教书,授童子之业为生。后陆恒于弘治九年(1496)选贡,即是在岁贡之外考选学行兼优者充贡而成为国子监生员。在万历《绍兴府志·选举志二》“岁贡”栏中亦有“弘治年,余姚陆恒,训导”的记载,但没有表明他是在南京国子监还是北京国子监,而王阳明弘治九年(1496)已在北京国子监卒业,成为国子监同学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陆恒在国子监卒业后并没有考中进士,先授为福建福清训导,后荐广东石城县知县。陆恒在任石城知县期间,政绩卓著,离开时百姓遮道挽留。陆恒相当重视个人节操,因同学好友谢迁拜相,为避嫌疑,就告养归里。查民国二十年(1933)钟喜焯、江珣修纂《广东省石城县志·职官志》,在“文职表”中明代弘治朝的知县一栏并未有陆恒记载,而在教谕、训导一栏中陆恒之名却出现在嘉靖朝,想必旧志已错讹残缺,故不足为凭。

王阳明正式就读陆恒开设的私学蒙馆大概是在六岁的时候。按照当时绍兴府余姚一带幼童的开蒙时间,一般都是在年初的春正月和岁末的冬十月。王阳明六岁那年,即成化十三年(1477)秋天,王华离开湖南祁阳返回余姚参加浙江乡试,这一年陆恒估计也同样参加了乡试,只是两人都未中式。下第之后,王华仍外出在德清、东阳、海盐等地任子弟师,可佐证的史料是王阳明亦随父寓于海盐资圣寺,作有《从海日公授徒资圣寺杏花楼》等诗,而陆恒则继续开蒙馆任童子之师。王阳明正式入蒙馆受教于陆恒的时间大约就在这年的冬十月,蒙师的人选应是王伦、王华父子共同商定的。蒙学期间王阳明还作有一首《象棋诗》,应是在他入蒙馆不久之后所作。其诗为:

象棋终日乐悠悠,苦被严亲一旦丢。兵卒坠河皆不救,将士溺水一齐休。马行千里随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流。炮响一声天地震,忽然惊起卧龙愁。此诗是王阳明童年入蒙学一时贪玩,受父亲责罚,把象棋投入河中,故有此作。其他同住在余姚县城且与王阳明年龄差不多的倪宗正、胡东皋、魏朝端(魏瀚之子)、诸用明(诸让之子)等,都有可能是王阳明童年时期的玩伴和蒙馆同学。

又从王阳明《送德声叔父归姚并序》的诗意分析得知,王华亦似有亲授蒙学之迹。其诗并序如下:

守仁与德声叔父共学于家君龙山先生。叔父屡困场屋,一旦以亲老辞廪归养。交游强之出,辄笑曰:“古人一日养,不以三公易。吾岂以一老母博一弊儒冠乎?”呜呼!若叔父可谓真知内外轻重之分矣。今年夏,来赣视某,留三月。飘然归兴不可挽,因谓某曰:“秋风莼鲈,知子之兴无日不切。然时事若此,恐即未能脱,吾不能俟子之归舟。吾先归,为子开荒阳明之麓,如何?”呜呼!若叔父可谓真知内外轻重之分矣。某方有诗戒,叔父曰:“吾行,子可无言?”辄为赋此。

犹记垂髫共学年,于今鬓发两苍然。穷通只好浮云看,岁月真同逝水悬。归鸟长空随所适,秋江落木正无边。何时却返阳明洞,萝月松风扫石眠。此诗为《赣州诗三十六首》之一,其题注为“正德丙子年九月升南赣佥都御史以后作”。在这年即正德十三年(1518)夏天,王阳明在赣州巡抚衙门接待了从余姚家乡来赣州看望他的叔父王德声。诗题中的王德声,应是王阳明家族中“德”字辈族叔。王德声留衙三个月后,准备返回余姚时,因其所请,王阳明特地写了这首诗为他送行。王阳明在诗序中有“守仁与德声叔父共学于家君龙山先生”句,且其诗的首句又为“犹记垂髫共学年”,句中“垂髫”是古时童子未冠时头发下垂样子,后常用来指幼童时期。由此可知,王阳明与叔父王德盛共学于王华的时候应是在童年,大概是王华在成化十三年(1477)八月乡试落第以后的三年间,即成化十三年(1478)至成化十六年(1480),亦即是王华外出在德清、东阳、海盐等地任子弟师期间。其时王阳明与“德声叔父”两人所受的教育应是蒙学,但这只是王华外出任子弟师返回余姚时的年头或年尾的间隙,时间不会很长。

王阳明在陆恒蒙馆里实际受教的时间大约为四年左右,即自成化十三年(1477)十月至成化十八年(1482)之间。二、王阳明训蒙传承及《社学教条》实践一般人所受的蒙养教育通常是识字、书写和读经,以养成良好的日常生活习惯和基本的道德伦理规范。王阳明因在家里早就过了识字、书写关,在陆恒的蒙馆里主要是听蒙师讲读圣贤经典,即提前进入读经阶段而学习《四书》《五经》。读圣贤经典的目的不仅是要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还要知晓天理大道和人文渊薮。

陆恒一生虽未曾得第过,但他的卓越见识对王阳明幼小心灵有着独特的影响。从时间上推算,王阳明离开陆恒蒙馆应是成化十八年(1482),那年他十一岁,随祖父王伦抵达京师。后来就有了《王阳明年谱》中王阳明的惊人之问——“何为第一等事”的记载:

明年(成化十九年)就塾师,先生豪迈不羁,龙山公常怀忧,惟竹轩公知之……尝问塾师曰:“何为第一等事?”塾师曰:“惟读书登第耳。”先生疑曰:“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龙山公闻之笑曰:“汝欲做圣贤耶?”十二岁的王阳明提出异于常人的人生目标——“读书学圣贤”,认为“登第”不是最重要的,“学圣贤”才是第一等事。这一思想源头与蒙师陆恒开蒙时讲读经典与做人的道理有很大关联。此语与后来王阳明在弘治六年(1496)第二次会试下第时,与同舍不第者的一番话也是一脉相承的:

(弘治六年)明年春,会试下第,缙绅知者咸来慰谕。宰相李西涯戏曰:“汝今岁不第,来科必为状元,试作来科状元赋。”先生悬笔立就。诸老惊曰:“天才!天才!”退有忌者曰:“此子取上第,目中无我辈矣。”及丙辰会试,果为忌者所抑。同舍有以不第为耻者,先生慰之曰:“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识者服之。王阳明对于会试是否得第毫不介怀,并以“动心”为耻。既然他的人生目标是“读书学圣贤”,那么就不难理解这一“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的认知了。“不动心”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所载“我四十不动心”,指孟子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就心志坚定,不再妄动其心了。其实,人心不能不动,动的是意念;人心有不动的,即是指上天所赋予人的本性。这个“性”是恒定不动的,心不动时则合于“性”,亦即回归本性,其所呈现的是人原本就有的“心之体”——良知。

后来王阳明在江西南赣的《社学教条》的实践,也大都来自童年蒙师陆恒的训蒙启示。自正德十一年(1516)九月至正德十四年(1519)六月,王阳明巡抚南、赣、汀、漳等地,平定了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省一带的匪患。在平定之余,王阳明在当地兴办教育,通过立社学、建书院、举乡约等方式教化一方百姓。王阳明“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名言就出于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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