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个凌晨,因为身体的不适感醒来,尽量压低着声响下床,胃里翻涌着,吐得一塌糊涂,如是反复,睁着眼睛等天亮,毫无生气地逆着赶早八热闹匆忙的人群走出校门。打车,上车,下车,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许是司机师傅看目的地是医院,而我用口罩遮住大半的脸,耷拉着目光,有气无力地把头靠在座椅上,破天荒地没有和我这位乘客聊两句不远不近的闲话。
在生病的前一天,刚巧碰到一个问题,“最不能接受自己一个人做的事情是什么?”我当时仔细想了想,吃饭、购物、看电影这些,我完全可以在独处里获得乐趣,而一个人去医院这件事是却实实在在是孤单的。像是万家灯火闪烁通明却知道没有一盏为我而亮,亦或是就如“孤单”这个词,拆开看有孩童、瓜果、小犬、蝴蝶。世界热闹非凡,可统统与我无关。似有些冥冥之中的意味,第二天就验证了如此体验。
在结束抽血等待检验结果的时候,无处可去,索性就待在附近空闲的长椅上,人来人往在我面前几块大理石板上穿梭。我看到搀扶着孕妇的丈夫,哄着小孩“一点儿也不疼”的家长,陪着穿高中校服的女孩的妈妈——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我想起高考前一天发高烧的自己,打电话让妈妈带着我看病。那天难受又慌张,过马路时手滑把手机屏幕摔得稀碎,把体温计从衣服里抽出来递给医生时,没拿稳的缘故,导致体温计也清脆地砸在地上,落下银色的星点,大脑还愚钝麻木地不知道歉,最后妈妈不好意思地向医生重新取了体温计。关于那年的高考题是什么,我确切地抛之脑后了,唯有那天妈妈跑前跑后,问医生要打多久针,我要赶得上下午看考场才行,问我需要吃什么喝什么,用不用睡一会儿。被混沌不清的思想笼罩的那个中午,这些话清清楚楚地长在心上,逐渐繁茂盛大,而今郁郁葱葱,成为支撑我的力量。
确诊后就是躺在病床上输液,很担心发生药水滴尽自己毫无察觉这种情况。于是诚惶诚恐,不敢闭上眼睛,不敢沉浸地看手机,提示着自己多抬头看看瓶里多少剩余。期间下床一次,我庆幸着自己今天穿了一双轻便的帆布鞋。到第三瓶的时候,是中午一点了,妈妈给我打来视频电话,她边吃着午饭边问我,“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吃东西了吗?”“钱够吗?”“要不要我坐车过来(指来我上学的城市)呢?”听到最后一个问句的一刻,眼睛突然很酸,眼泪毫无防备流下,我急忙调整手机的倾斜角度,使屏幕里出现的画面是眉毛以上,空空的额头以及身后洁白的墙,怕声音太过哽咽,忍着哭腔,我说“不用过来,你好好吃饭吧,挂了。”我静默地看着被漆得雪白的天花板,任泪水倾泻。耳边灌进许多细碎的声响,病房外,忙碌的脚步声,机械的铃声,窗外的风声;病房里,唠家常的说话声,刷视频娱乐的音乐声,随着动作病床架子的金属摩擦声。“一生中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候,你的内心已经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了,可是在别人看来你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没人会觉得奇怪。这种战争,注定单枪匹马。”在这一刻,周围井然有序,时间的指针不快不慢,春水滋润自然万物悄然生长,人和人依然不停地上演着擦肩错过、相遇碰撞、离别生疏如是戏码,只有我内心的秩序瞬间崩塌。
情绪稍好些,玩笑似和朋友分享刚刚被感动这件事,几分钟后,一条消息传来,“那你要不要我过来呀?”几个字而已,却好像投给我一道惊雷,轰地炸裂开,化成漫天星辰,那些不安孤寂与闷闷不乐,忽而烟消云散。我想,今天也没有多糟糕,我没有严重到无法自己顺利到达医院,我收到了室友朋友家人的关切,做超声检查的结果是健康没有隐疾。
我们总说难得圆满,不如意事常八九,但是不妨换个角度想呢?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写道:“天下有两种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人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因为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仅有回忆。”生活亦是,如果说现在是最倒霉的时刻,那么明天一定会胜于今天,既然处于谷底了,接下来走的路都是往上走。我信着世界上幸与不幸是有限度的,碰上一件坏事,也就解决了一颗“烂葡萄”,下一颗碰上“好葡萄”的概率随之更大。
生活是一个动词,只要愿意继续生活着,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以及生生不息的希望,不妨常思一二,不想八九,是那些在我生命里弥足珍贵的一二,像穿过重重阴翳里黎明的曙光,让我有来处且有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