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1902-1988)是我国著名文学家。1924年开始进行文学创作,代表作有小说《八骏图》《边城》《长河》《月下小景》等,散文《从文自传》《湘行散记》《湘西》。1931年8月至1933年8月,任国立山东大学讲师,讲授《高级作文》《中国小说史》等课程。期间完成《八骏图》《月下小景》系列文学名著。
沈从文格外重友情,对朋友真诚,乐于帮助,其扶掖文学青年朱雯传为文坛佳话。1932年5月,朱雯和罗洪在上海举行婚礼,在国立山东大学教书的沈从文发去热情洋溢、风趣幽默的贺信,为婚礼增添了欢乐的气氛,留下了精彩的瞬间。沈从文与朱雯保持长达六十年的友情,从创作到生活都给了朱雯热情的教导。
朱雯(1911~1994),笔名王坟,文学家、翻译家。上海松江人。1932年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历任江苏省立松江中学、广西省立桂林高级中学教师,上海法学院、上海财经学院、复旦大学、上海师范学院、上海师范大学教授,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名誉所长。
1928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长篇小说《动乱一年》,散文集《百花洲畔》《烽鼓集》,短篇小说集《现代作家》等;上世纪40年代转入翻译,主要译作有阿·托尔斯泰《苦难的历程》三部曲,还有《凯旋门》《流亡曲》《生死存亡的年代》《彼得大帝》《三个伙伴》《里斯本之夜》等。1999年《往事如烟》(与罗洪合著)出版。
1928年,朱雯考入苏州东吴大学文学院,在鲁迅、废名、沈从文等作家的影响下开始文学创作,1929年出版了第一部描写乡村人们生活的短篇小说集《现代作家》,被沈从文誉为与“冯文炳君作风上,具同一趋向”。朱雯晚年回忆起沈从文对自己的帮助,深情地说:
我很早就爱好文艺,在1928年前后,特别爱读沈从文的作品,可以说就是在这些作品的启迪下,我才开始新文艺的习作。我最初写作的几篇小说,几乎都是对沈从文作品的幼稚的模仿。后来出于仰慕,我冒昧地写信给他,一方面倾诉我对他的崇敬,一方面也向他真诚地求教。他没有让一个年轻人失望,总是给我以恳挚的答复,在他那些几百字、近千字的长信里,总是不厌不倦地指点我怎样创作、怎样做人,使我受益终身。
1929年秋,朱雯与陶亢德、邵宗汉成立了白华文艺研究社,并于当年11月11日创刊了《白华》旬刊,朱雯为编辑,曾朴、沈从文、赵景深等人为特约撰稿人,1930年春停刊,共出8期。《白华》的创刊,打破了苏州冷寂的新文学文坛,突破了鸳鸯蝴蝶派占据苏州文坛的藩篱,给苏州陈腐的文气带来新文学的空气。《白华》不仅提升了朱雯的知名度,使他在文坛有了更广泛更深入的交往,更因此而认识了他生命的另一半罗洪。
罗洪(1910~2017)原名姚自珍,笔名罗洪,上海松江人,著名作家。1929年毕业于苏州女子师范学校。1930年起开始发表作品。抗日战争爆发后离沪,直至胜利后才重返上海。曾为《正言报》编辑副刊《草原》与《读书生活》。1947年后在上海南洋模范中学、徐汇女中任教。1953年后,在《文艺月报》《收获》《上海文学》杂志担任编辑直至退休。先后出版《儿童节》《腐鼠集》《这时代》《践踏的喜悦》等短篇小说、特写集12本,《春王正月》《孤岛时代》《孤岛岁月》长篇小说3部,以及散文集一种。2006年出版《罗洪文集》3卷。
1929年,罗洪从苏州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回家乡在松江第一高级小学任教,开始了文学创作。
1930年初,罗洪从别的杂志上看到了《白华》旬刊含有目录的广告,便致函编辑部想订阅。随后,罗洪收到《白华》编辑部的回信,称杂志可能近期有变动,暂不收新的订户,但仍欢迎投稿,附信还寄来了两期《白华》旬刊。罗洪如约寄去随笔《在无聊的时候》。半个月后,罗洪收到《白华》主编朱雯的来信,信中说《白华》因经济困难决定停刊,稿件已转《真善美》杂志。朱雯在信中告诉罗洪自己也是松江人,这应该是朱、罗两人正式通信之始。
4月,朱雯利用学校放春假,从苏州回松江,与罗洪在松江名胜醉白池正式见了面,朱雯以短篇小说集《现代作家》相赠。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感情也因此迅速升温。当晚,朱雯给罗洪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信中还提出,将两人的书信往来编一本通信集,朱雯建议:“我拟书名为《从恋爱到文学》,内容系间接地描写一个青年作家和一位女作家从文学到恋爱的步骤。”4月30日,罗洪写给朱雯的信中,已开始谈情说爱了:“我以为我们的爱是永无穷极、没有尽期的,好比学问一样。”“仔细分析一下,觉得我们之间的爱的因素是‘同志’,是志同道合……”
5月,经朱雯推荐,罗洪的随笔《在无聊的时候》在《真善美》月刊发表,成为罗洪的处女作。10月,罗洪又在该刊发表第一篇小说《不等边》,由此走上了文学道路。
因朱雯、罗洪相隔苏州、松江两地,他们靠书信互吐心声,谈文学、谈哲学、谈理想、谈对人生的执着追求。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情书竟达109封,于1931年9月结集为《从文学到恋爱》,由乐华图书公司出版。
沈从文对朱雯非常关心,除了指点文学创作外,沈从文1930年夏给朱雯的一封信中,还劝他“冒点险去结婚”。
喜气洋洋之中,不知谁问了一句:“怎么沈从文还没来?”新郎朱雯闻声,掏出沈从文的贺信说:“沈先生在青岛,来不了了,昨天收到他发来的贺信,我给大家念念。”
贺喜你,新婚以后日子过得很好。你那喜柬若发去一份就预备了一份喜酒,我倒很希望我的那一份你先留下,等到我六月来上海看你的新家时再吃。办喜事的一天一定十分热闹,可惜得很,不能看看作新郎的神气。
沈从文信中竟然写了两年前赵景深与李希同结婚行礼时的窘态。朱雯看了一眼赵景深,说道,“沈先生说到你了”。
上两年赵景深做新郎时,倒很有趣味,人胖胖的穿上什么铺子里租来的礼服,为了临时找寻一颗扣子或一根皮带,许多人乱乱地各处走去,新郎只是向裤带边一个口袋里掏手巾,搽脸上的汗水,又仅只把头昂起扭到一边去,似乎很为那一条硬领子折磨到下巴。过一会儿,外边放起炮来了,打锣了,吹洋号打洋鼓了,可不知谁还逼到他去在大堂上像做诗一样赞美太太两句话,他也居然还记得从他荷花集子上寻出几句很妙的话,且引了周作人几句话。到后,自然就轮到一边奏乐一边吃酒那一件事了。看了这么一回,到如今还觉得比他的小说生动有趣味。从那个故事想到你们结婚,也一定是很使人快乐的。
赵景深与沈从文先后任教于中国公学。沈从文的恋人张兆和是赵景深的学生,赵景深曾教过她的“小说原理”和“现代文学”课程。1929年,赵景深的妻子不幸病故。一年后与北新书局总经理李小峰的妹妹李希同再婚。在赵景深第二次结婚前后,沈从文与之频繁通信,赵景深回忆道:“此后又因同是写作现代中国作家的评论文字的缘故,使得我们的友谊很痛快地接近。在一个黄昏,他和他的妹妹岳萌来访,这情景我是至今还记得的。他好像穿了一件酱色的哔叽长衫,手的轻扬,口的微启,每一个举动都是文雅的!岳萌很矮小,羞涩地低着头,朦胧的夜色掩住了她的面容。他不大说话,也许还是第一次会晤的缘故吧。”(赵景深:《记沈从文》,载《十日杂志》1935年创刊号)正是因为熟悉,所以沈从文在贺信中对他善意地调侃一番,也让人们领略了沈从文速写人物的功力,寥寥几行文字,赵景深一副忠厚老实的神态活灵活现。借此,沈从文又以同样热烈美好的感情祝福朱雯夫妇。朱雯继续念道:
将来预备住到上海,还是仍然到苏州去?若果两个人不缺少那种方便,在这样满地是花的春天,到北京去一次,倒不是一个无意思的旅行。人家都说在青岛过蜜月丈夫可更温柔一点,太太也可以更快乐一点:你们是那么年轻幸福的人,若来青岛恐怕会受天所妒嫉,成天给你一次雨,一堆雾,一阵风。青岛这地方,就正像是知道春天有许多年青人结婚,都不忘记青岛去各处很近,地方又静,一定有人要预备来玩玩的,所以长年气候都极好,就只这个春天,一大堆日子,极坏极糟。这里的夏天是可以来玩玩的,海同天不可形容的各种颜色,使人十分和平。(谭正璧编《古今尺牍选注之三,当代尺牍选注》)沈从文的贺信幽默、风趣,句子很隽,有着沈氏特有的风格。信的最后一句是充满诗情的祝福:“天保佑你们,此后尽是两张笑脸过日子。”客人们抢着看贺信、读贺信,忍俊不止,笑成一团,一派欢腾热闹的场面。
朱雯与沈从文从1929年相识,两人见面机会很少,主要靠通信,保持了六十年的友情。他对沈从文怀有感恩之情,念及过往,朱雯在致沈从文的信中(1982年11月29日),深情地写道:
当我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在苏州东吴大学念书,就爱好文艺,特别喜欢您写的小说。正是在大作的启示下,我开始了最初的习作。1929年我用“王坟”这一笔名出版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集《现代作家》,多半是对您作品的幼稚的模仿。后来出于敬仰,我冒昧地给您写信,向您请教,承您不弃,每次都给我词意恳挚的答复。那时您写作很忙,身体又不是挺好,可是您总是有问必答,有答必详,在那些数百字甚至上千字的长信里,又总是诲尔谆谆,不厌不倦,从创作到生活,给我以那么热情的教导。那些长信,也深深地启发了罗洪,使她在后来的创作道路上,留下了若干值得自己回顾的脚印。可惜那些珍贵的来信,都在抗日战火中全部给烧毁了。如果那些信札(我估计有五六万字)能够保存到今天,那该是一部不仅对我、而且对所有的年青人多么有意义、有价值的创作和生活的教科书啊!(来自段勇编《文字的温情名家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