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高中之前,我从未去过城里;上大学之前,我也一直在西南地区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市。不同的代课老师都让我们走出去,说外面很辽阔。
上了大学后,我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正因为不常回家,因此我很珍惜回家的那段日子。我爱去田间地头走一走,看看一切是否还是原来的模样——家对面的几座山是否有变化,田地是否又荒芜了不少。回去走一圈觉得亲切了许多,因为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而一旦离开久了,我的印象也渐渐模糊起来。我害怕关于村子的记忆变得模糊,更害怕慢慢淡忘这些记忆。
我家住在半山腰,四面环山。我从小就看着家对面的那座山,几十年都一个样,从未感觉有任何变化。村子里的人都住着瓦房,黄土墙和黑瓦,那都留有几十年岁月的痕迹,它们经历过地震,也经历过暴雨。脑子迅速将整个村子的人家过一遍,不过只有十多户。有时候,我觉得甚是落寞,特别是秋天和冬天。
村子里年轻的一代出去赚钱,后来在城里定居。孩子们长大上学,都要离开山村。除了逢年过节,村子里基本上都是老人。一家有两位老人,彼此之间还有个照应,但一家若只有一位老人也不足为奇。虽然我还没到那个年龄,但我深知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都说人老了就想图个清闲,但在我们村子并非如此,他们老了还在“折腾”。在外的人努力打拼,在家的人也不闲着。父辈祖辈习惯了农民的身份,认为土地空着可惜。我十分不解:土地空着有什么可惜的,种土地才是辛苦活。奶奶却常说自己有比什么都强,她会种水稻、玉米、小麦、红薯、土豆等。种植每一样农作物的背后都有着复杂的“工序”,繁琐的活足以让我感到无奈。她也会在自家的院子里种各种蔬菜,每年冬天大雪都会盖住地里的白菜、卷心菜、豌豆苗。既然花费精力播种,就想有好的收成,那首先就得人勤劳。但光靠勤劳的双手也不够,毕竟要靠天吃饭。面朝黄土背朝天,农民就是靠土地和天吃饭。从我到父辈再到祖辈,土地和人之间的联系愈加紧密。尽管他们舍不得土地,却再也不想让我以后与土地打交道。
他们想留在家里,而我一心只想飞出去。小的时候我独自躺在田埂上,倒着看远处的大山出了神,心里想:在家种地这么辛苦,我一定要出去。可是我想家,我舍不得离开。我还不禁惆怅、纠结起来:我是应该出去还是留在家里,我该怎么办?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我,总认为那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想法。
从小见惯了农民的生活,我厌烦农活的琐碎与劳累,但这并不妨碍我对那片土地的热爱。
十几年来,乡村也逐渐跟上了时代的发展,很多村子实现了现代化乡村的目标。但这个目标对于我住的这个小乡村来说,她的路还有很长很长。要让她发展起来,这一路并不容易。五六年前,从乡镇通往我们村的泥巴路才换成了水泥路,后来加宽,我们上街赶集也方便了许多。“要致富先修路”说得一点儿都没错,路修好了,人也开始往外面走了。
以前村里还有小学,学生不多,学校也只有三位老师。一位老师负责一两个年级,教语文、数学,而美术、英语那些是我小学阶段没有接触过的。在我读四年级的时候,我的老师负责两个年级。为了方便管理,教室的左边是四年级,右边是二年级。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记得老师教二年级学生生词的场景,我们盯着他们,老师盯着我们。但终归村里不方便,留在村里的人不多,并且没有人愿意来乡下教书,因此家长都将孩子送到乡镇上读书。几年前,村里已经没有学校了,那块地也荒草丛生。几十年后,是否还有人知道以前那里也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后来上高中,我便要去县城。从村子到县城有很远的距离,去往小城的路上,我看到的是一座座绵延不绝的山。车子路过山底,又爬到山顶。我曾坐着父亲的摩托车,在夜空下畅想无数次,我看着星星离我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父亲的摩托车也载着我往返开了不知道多少公里。从村子到县城,其实就是在翻山越岭,翻过几座山,就看到了城里亮眼的灯火,看到了繁华景象。如今,我已经来到外面的城市,不知翻了多少座山。
村子里的一些人想出去,在外奔波的一些人想回来。城里人愿意去感受村里的慢生活,犁地种菜,劈柴烧饭,这是一种享受。但乡村的生活并不总是慢的,当种菜烧饭成为日复一日的生活,乃至成为一道枷锁时,它们并不有趣。于我而言,我感受到的是辛劳,至少来说,这是我所感受过的。越长大越是如此,回到家我竟觉得很“现实”。但无论住在哪个地方,总有辛劳的人。他们靠着勤劳的双手去过更好的生活,都应该得到赞赏。
在村子里,有人努力一生,只为走出山村,于是多年后,那片山再也没有亮起一盏灯火。但是每个走出村子里的人都希望她可以发展得更好。她孕育着一代又一代人,她有着太多耀眼的地方。在我眼中,她具有不可替代性。清晨的雾和地上的露珠都是不可比拟的事物,更不要说从山头缓缓升起来的朝阳和湮没在山际的夕阳,这都是小山村可爱动人的地方。多年来,很多地方变了,但还有一些没有变化,变与不变都是我心中的牵挂。
小学学了《在山的那边》这篇课文,我就想着总有一天要走出大山看大海,而如今,我也看过一望无际的大海。我仍旧想念大山,想念在山里穿梭的公路,想念那个小村落,想念在家门前看没有高楼挡住的晚霞。后来我才明白,我并不需要在走出去和留下来中做决定,它们并不矛盾,这可能只是不同人生阶段的选择罢了,儿时的我又何必如此纠结。人的一生,这两个选择都可以有。
(作者单位:文学与新闻学院2018级汉语国际教育专业本科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