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掬来云一捧。”
这几个墨黑的字迹,在金色的额(横挂为匾,竖挂为额)上显得神完气足、骨肉丰盈。旁边写着“甲申上元登高古楼”。
我驻足看完这句诗,暗叹其意境高远、措辞灵动。走过转角,信步来到栏杆前,俯瞰周边村落:由近到远,从老式的人字形斜坡式屋顶,到简易的平顶楼房,再到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文明像一幅缓慢铺开的卷轴,记录着城市的变迁。 我继续向远方望去, 山峦青色隐隐,长空一碧,令人襟怀爽朗。
“哇家玉溪高古楼,半截矗在天里头。初一去烧香,十五才下楼,抬头望望高古楼,帽子掉进沟沟头。”这首民谣在玉溪城里代代相传,极言高古楼之“高”:从初一到十五,半个月才能登顶又出楼;要看楼顶,得很费劲地去仰头, 仰起的角度之大, 以至于帽子都掉下来了——民间的语言是如此生动形象、诙谐幽默。高古楼是我家乡云南玉溪的一座名楼。此楼多次拆而复建,今天看到的楼宇,是 2001 年 1 月所建。
我正在回想高古楼的历史渊源, 耳中听到风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锣鼓、鞭炮声,身后的母亲说道:“耍龙灯的还没散呢!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远处的龙灯队伍,回想起了刚才进村时的一番巧遇。
大年初一,我们一家三人来到北城,想一睹高古楼的风采。从北城村口望进去,街道齐整、房屋朴素,路旁的树不高,显得很秀气、很可爱。走到一个路口,眼见再向左一转,便能看到高古楼,忽见正前方远处走来一群人,其中两个大婶端着红底黄字的“欢度春节”横幅,后面彩旗招展,人人衣着鲜艳,敲锣打鼓地走了过来。 父亲说道:“要耍龙灯啦!这些村子里过年有玩场呢(玉溪方言:有很多庆祝活动)! ”
路口早已聚集了很多观看的人。 右侧那条路上有一个写着红色“公用电话”字迹的小牌子很有年代感。七八个身着黄衣的大叔,共同拿着一条明黄色的龙灯,走到供销社门口,铺开长长的鞭炮,一边噼里啪啦地放着,一边各自闪转腾挪,舞动成一片金影。 喜庆祥和的气息霎时间溢满了整条街道,那翻涌游动的龙身,向周围的人们挥洒着热腾腾的祝福。
我的脑海中忽然想起“年味”这两个字。 随着年龄增长,我们似乎越来越匆忙、与周围人越来越疏离,许多春节传统风俗也逐渐被搁置在记忆的角落, 我们能感受到的年味在逐渐变淡, 春节时日的快乐也在逐年减少。 但是此刻在北城村里,从小小的公用电话牌,到飞扬舞动的龙身,一切都散发着说不出的朴实纯粹、亲切热情。这样的感觉存在于我幼时的记忆里,偶尔会在午夜幽长而深邃的梦境中闪现,当梦醒后,便渐渐弥散在白天的繁忙里。 但在这个不期而遇的冬日,年味,与我撞了个满怀。
凉风习习中,思绪逐渐回转。 我望着远处被云雾微微笼罩而显得不甚清晰的山峦, 正如一些遥远而美好的梦想,让人身暂不能至,而心常向往之。 楼上挂着一口青铜大钟, 我仿佛已经听到了它被敲响时的清越回音,像涟漪一样,把无尽的安宁扩散到远方,让听者尘念顿消,露出安宁的微笑。
我转头一看, 母亲在开心地用手机拍着楼层的雕花、装饰;父亲不喜登高,此刻正在楼下观赏载歌载舞的人群。 我环顾这一切,心里满是欣喜,满是快慰。
乘兴登临到高古楼上,我信手掬来,是云淡风轻的高远之境,是不期而遇的悠远年味,更是一段值得珍惜的惬意时光,它充满闲逸气、充满烟火气,是对心灵最温暖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