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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泽逊，山东大学讲席教授，文学院、文化传播学院院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成员。长期从事中国古典文献学研究，承担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五经正义》汇校与研究”，国家社科基金特别委托项目“《永乐大典》存卷综合整理研究”，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委托项目“《日本藏中国古籍总目》编纂”等。代表著述《尚书注疏汇校》《四库存目标注》《文献学概要》《微湖山堂丛稿》等。曾获得国家教材建设奖一等奖，宋云彬古籍整理图书奖，华人国学大典国学成果奖、学术名家奖等。

　　一、《四库全书》是一部什么样的书

　　《四库全书》是一部由3400余部书聚在一起的大丛书，丛书是指将多部书放在一起取一个总名称，即一套书，丛书中的每部小书，其内容完整性不受破坏。“四库”指经库、史库、子库、集库。唐朝时，就已经有了四库的名称，把儒家的经典——经部的书放在一个库里，历史书放在一个库里，诸子百家的书放在一个库，各家的文集，如《李太白集》《杜工部集》等这些放在一个库里。每个库中都有管理人员，朝廷设岗，称其为经史子集四库，自此四库的传统便流传下来，沿用至清朝。
　　《四库全书》中的3400多种书，全部都是手抄在雪白的纸张——开化纸上。手抄以后，用包背装的形式装订。它的封皮很讲究，分四种颜色，代表春、夏、秋、冬。经部封面是绿的，代表春天；史部红色，表示夏天；子部蓝色，表示秋天；集部灰色，代表冬天。《四库全书》收书以儒家为核心，有一些书如《西厢记》《水浒传》等通俗文学、佛教和道教的经文原典，是不收的。但会收录有关佛教与道教的史料，如佛教《高僧传》、道教《云笈七签》等书以及和尚或道士居住的山志。

　　二、乾隆皇帝为什么要修这样一部大书

　　关于乾隆皇帝修《四库全书》的起因，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个方面，盛世修书是中国古代的文化传统。太平盛世要修书，修书干什么？作为文化事业，传之于后代，好让后代人知道他重视文化。第二个方面，清朝的帝王喜欢传统文化，特别重视修书。几乎每个皇帝都有修书的工程，如《全唐诗》《全唐文》《古今图书集成》等，这些书绝大部分都流传到了今天。第三个方面，乾隆皇帝的雄才大略，是超越其祖父康熙皇帝的。乾隆时国家进入了鼎盛时期，这个时候修书，无论是文化上学者的人数、学者的水平，还是经济上的能力都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样就有了修一部更大的书的基础和条件。第四个方面，这一时期学术方面的发展也起到了客观上的推动作用。康乾盛世之时，涌现出一批闻名的学者，也正是这一批学者对学术的不断探索，让整个社会越来越需要一部可以包容万象、纵览古今的丛书，更进一步推动后世学术的发展。

　　三、《四库全书》是怎样纂修的

　　《四库全书》是怎么修成的？乾隆三十七年（1772）正月初四日，乾隆皇帝向全国下诏，要求各省的巡抚和学政向朝廷献书——皇帝要建立一个大图书馆，以便自己看书。在这个过程中，安徽学政朱筠建议将《永乐大典》中的佚书辑录出来，乾隆皇帝认可了朱筠的提议并派刘统勋督办《永乐大典》辑佚事务。后又下令将从《永乐大典》中所辑佚的书与“各省所采及武英殿所有官刻诸书”，汇编在一起，名曰《四库全书》。这样《四库全书》纂修就有了眉目。
　　乾隆三十八年（1773）二月，成立修书机构“四库全书馆”，也叫“办理《四库全书》处”，成了常设机构。总裁就是刘统勋，还另设副总裁，这个班子逐渐完善起来了。
　　各处书献上来以后，“四库全书馆”馆臣展开编辑工作，将入选书目审一遍，整理并确认入选《四库全书》的书籍，然后再交付誊录手抄写。鉴于书册大小不一，便全部用开化纸，工楷重新誊抄，统一装潢。据学者们统计，前后有3000多人参与《四库全书》的纂修。经过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一部巨大的书就整整齐齐地修好了，誊录了七份，放在了七个地方：紫禁城文渊阁、圆明园文源阁、沈阳文溯阁、承德避暑山庄文津阁、杭州文澜阁、扬州大观堂文汇阁以及镇江金山寺内文宗阁。

　　四、《四库全书》修书过程中几个重要人物

　　《四库全书》的纂修，离不开纪昀、陆锡熊、戴震、邵晋涵、程晋芳、姚鼐和翁方纲等多个重要人物。总纂官纪昀的一生都贡献给了《四库全书》。陆锡熊，主要负责《四库全书》的错误检查工作。戴震，乾嘉学派的领袖之一，非但经学厉害、文字学厉害，而且通古代的算术、天文，像《九章算术》这些书都归他修，他干出的工作都是样板。史学大家邵晋涵，浙江余姚人，史部的台柱子，《旧五代史》就是他从《永乐大典》里辑出来的。程晋芳，四库馆里的特殊人物。翁方纲，留下了一大摞关于《四库全书》提要的手稿，即《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是为“四库学”研究史料的重大发现。

　　五、《四库全书》的命运

　　在鼎盛的乾隆年间，修了这么一部空前巨大的书，在当时应该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抄了七套，还有一套底本存放在翰林院。这七套书到今天存世的有三部半，毁掉了三部半，无一部书还在原处，全都因种种原因挪移了地方。所谓内忧外患，《四库全书》的命运跟我国的重大事件无一没有联系，太平天国、英法联军、义和团、庚子事变，这是近代史教育的活教材。
　　翰林院的四库底本，主体部分在1900年八国联军进北京前夕被大火烧掉了。当年各地献书都运到翰林院，存放在敬一亭，在那里登记、盖戳，准备《四库全书》修成之后发还原主，因种种原因，并未发还，仍存敬一亭。但在八国联军进北京前夕，翰林院这个地方不断发生军事冲突，有人在翰林院放了火，这些尚未发还的书被烧掉，存下来的很少。
　　扬州文汇阁、镇江文宗阁的《四库全书》，全部在太平军占领扬州和镇江时被放火烧毁了。
　　皇宫里文渊阁的《四库全书》在国民党政府撤离大陆时被带到台湾省，现在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已影印出来了。
　　文源阁《四库全书》在咸丰年间英法联军放火烧圆明园时未能幸免于难，毁掉了。
　　沈阳文溯阁《四库全书》，在20世纪60年代被紧急调拨到甘肃兰州，后兰州新建了文溯阁来保存《四库全书》。
　　避暑山庄文津阁《四库全书》搬到了北京图书馆。
　　杭州文澜阁《四库全书》，由于文澜阁被太平军推倒了，所有的《四库全书》被压在乱瓦之中。当地的藏书家丁申、丁丙兄弟，雇佣了很多人，夜里潜入杭州城，从乱瓦之中把那些书偷运出来，大概抢救出一半。并不断地根据《四库全书总目》抄录，几乎抄全了。到民国年间，浙江地方又派人四处找书，基本抄齐并保存在杭州的库房。

　　六、《四库全书》的历史评价

　　自从辛亥革命以后，对《四库全书》好话说得不多，认为这是有预谋地篡改古书的行为，这一说法直到今天还没有消弭。我认为，这一说法有些不符合实际，《四库全书总目》的大小序相当于一部国学概论，纂修《四库全书》可以说带动了一个时代学术文化的发展。
　　那么，《四库全书》应该怎么定位呢？第一，《四库全书》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座丰碑。《四库全书》既是一部体量巨大的丛书，也是儒家典籍的总汇——相当于一部“儒藏”。第二，《四库全书》保存了很多珍贵典籍。民国时商务印书馆曾将文渊阁《四库全书》中珍贵罕见的典籍辑印成《四库全书珍本初集》。第三，在校勘学上的贡献。在《四库全书》修书的过程中，对流传于世的书籍中的错误做了积极的订正，即校勘工作，具有很大的贡献。第四，在辑佚上的贡献。四库馆臣在收集亡佚的典籍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当时从《永乐大典》中辑出了很多重要典籍。如四库馆的馆臣周永年从《永乐大典》中把宋代苏过的《斜川集》辑佚出来，编成六卷，从此人世间又有了这个书。第五，《四库全书》的分类是中国图书四分法的集大成者，具有典范意义。中国封建社会图书分类法以《四库全书》的分法最为完善、最具代表性，它将书分为经、史、子、集四部，每部分若干小类，称之为“四库法”。第六，修《四库全书》过程当中产生了大量副产品。从《四库全书》中衍生出的相关书籍不下几十种之多，这些副产品每样都是不朽的。不过，《四库全书》也有一些失误，如篡改行为、誊录底本失误、誊录错字、辑佚不彻底等。
　　《四库全书》对后来又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纂修《四库全书》引发了一个学科“四库学”，乾隆以降，陆续产生了一批四库学新成果。例如《宛委别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续修四库全书》《四库禁燬书丛刊》《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四库存目标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四库提要辨证》《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清代禁燬书目四种》《清代禁书知见录》《四库采进书目》《纂修四库全书档案》《四库全书纂修考》《四库全书纂修研究》《四库全书馆研究》《<四库全书总目>编纂考》等等。在中国文献学史上，因为纂修一部书而引发一门几乎是显学的专门学科，《四库全书》也许不是唯一的，但却是最受人瞩目的。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实现“两个结合”。那么优秀传统文化在哪里？很大程度上在古籍里。《四库全书》就是古籍的宝藏，因此它是我们的国宝，值得我们学习继承。

　　七、《四库全书》与多元一体文化格局的延续和发展

　　在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特别指出：“多民族的大一统，各民族多元一体，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一笔重要财富，也是我们国家的一个重要优势。”今年6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统一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各民族文化融为一体，即使遭遇重大挫折也牢固凝聚，决定了国土不可分、国家不可乱、民族不可散、文明不可断的共同信念，决定了国家统一永远是中国核心利益的核心，决定了一个坚强统一的国家是各族人民的命运所系。”
　　这个“多元一体”，其实也是中国文化的格局。乾隆皇帝修《四库全书》，把当时流传于民间的古书，都收集来，用国家标准加以选择，用国家标准对每一部书作了评价，并且进行了系统的分类，从而完成了一次对中国几千年文化的大总结。在“多元一体”格局中，《四库全书》做的是一项了不起的“一体”工作，继承了司马迁《史记》以来的传统，把我国文化的多元，逐步汇为一体，把无数支流汇为长江、黄河。我国文化的“多元一体”格局，就是经过这样一代又一代的共同努力形成的。只有文化上一体，才有文化上的认同，只有文化上的认同，才有中华民族的大一统，我们应当从这样一个高度来认识《四库全书》。
　　（本文根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系列专题学术讲座第八讲整理，整理人：人文社科研究院 胡玉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