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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师范大学 - 《江西师大报》

明年还做拉粉

(小小说)

作者:□陈洁盈    
2023-12-15     浏览(191)     (0)

“小七,你还不起床,要迟到嘞!”这时候,小七会被老妈从背后拎起来,睡眼惺忪地刷牙洗脸,手里一如既往被塞上两个鸡蛋,然后背上书包就往外跑。老妈的狮吼功在后面追:“这周的早餐钱交给李生婆了哈。”

周一了,李生婆开始做拉粉了。李生婆并不姓李,只是因为她的丈夫叫李生,洛石镇这边都这么称呼已婚女人,仿佛忘记了她们原本也有名字。

镇上几乎家家户户养鸡,鸡蛋多得吃不完,李生婆于是想出一招:允许大家从家里带鸡蛋过来,只要付粉的钱就行了。

到店里,小七就把被毛绒手套裹得微暖的鸡蛋递给李生婆。接过小七的鸡蛋,李生婆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拿着鸡蛋轻敲一下瓷台边缘,一眨眼的功夫,圆滚滚的蛋黄溜进碗中,蛋壳裂开两半,合起来像完好无损一般;然后舀半勺米浆到粉托上摇匀,米浆就像雪白的波浪从托盘这头涌到那头;最后抽出一屉热滚滚的拉粉,把搅拌好的蛋倒在托上颠两下,撒上些葱花碎,放进刚才抽出的那个位置……一道道工序,她做起来却行云流水,像极了一场美食杂技表演。

这时,人们都盯着那一碟刚出锅的鲜美——还在咕噜咕噜冒热气的小泡泡的拉粉,它被李生婆用刮刀推成块再推成条然后切上五刀,淋上满满一勺酱汁!李生婆家的拉粉做得很简单,一白一黄一绿而已,就像这座安安静静、不骄不躁的小镇一样。粉皮薄如蝉翼,酱汁与其融为一体,入口便狠狠地挑逗着人的味蕾。

“这份先给寿伯吧,吃完我的拉粉保准你掐番薯苗麻溜得快。”“讲得是讲得是。”寿伯笑嘻嘻地回答。镇上早起工作的人们是这里的常客,通常是狼吞虎咽完就骑着摩托或单车扬尘而去,带着砖刀的去工地,干农活的下田去。

李生婆总要趁有一点空隙,就赶紧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汗。大锅炉上蒸汽腾腾,拉屉放在大锅炉上,夏天暴晒过的干柴正熊熊燃烧,火舌肆意地舔舐着老锅底,木柴炭化剥落,啪啪作响,最后化为灰烬成为腌咸鸭蛋的好原料。加上李生婆太胖,就更怕热了,正值烈冬,那条被肚子撑得鼓鼓的短袖都湿透了,黑黝黝的脸,让她此刻看起来像一位粗犷的炼铁工人。

小七没想过自己喜不喜欢吃拉粉,但是哪天不吃又觉得怪怪的。“我吃完啦阿婆,上学去啦。”“欸。”每次她都是拉长着声音这么回答。

李生婆只在周一到周五做拉粉,周末她还得坐好几个小时的公交去市里和她丈夫一起带孙子,听说为了争取留在镇上做拉粉,儿媳妇对她冷了半年的脸。但是大家都很开心呀,可不吗?谁都想一大早能吃上一口暖和的拉粉。

后来,镇长在小镇里唯一的小卖部外面贴了一张告示——政府要在镇子旁边修一条大路。大家都别提有多高兴了。镇长笑着,嘴咧得生大,说:“我们镇要发展了,要发展了。”上一次这么笑还是在他儿子娶媳妇那天。要两个人才围得起来的大榕树被笑声惊醒,小卖部的罗叔端着午饭就从店里跑出来看;在树下打牌的人们停下来,手里抓着牌就起身凑到告示面前,都忘了把牌捏回去以防被哪个眼尖的看到;打麻将的国强婆刚输了一盘,骂骂咧咧了几句,推倒她眼前那几张晦气牌说:“看看去看看去。”大家又一哄堂地凑过去了。

是要发展了。但是谁也没想到这条大路修得这么快,仅仅半年,它就从巴掌大的洛石镇旁轰然铺开,直至望不到尽头。大路上,小镇的摩托纷纷开出去,变成小汽车开回来;小卖部侧边的大榕树被连根挖起,说是能买个好价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钢筋水泥亭子。有些不知道是几辈前就搬出去的人们嚷嚷着在外头压力大,携妻带儿地又回镇里生活。学校孩子变多了,对面开了很多早餐店,有买奶茶的,有买烤面包的,也有买肠粉的,李生婆的店就像是在夹缝中生存。那时候大家才知道,拉粉在外头叫做肠粉。可是不变的是,李生婆还是3点多就起床磨米浆,米浆得新鲜才行,她总这么想。星光点点的时候,每每看到旁边那一家家店都紧闭大门,李生婆总要嘟囔上好几遍:“这么晚起怎么做得好早餐。”

后来,小七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在一次电话中老妈不经意说起:“听说李生婆的店要租给别人哩,2500 一个月呢,这不比她赚得多。怪不得我几天前买菜路过就看到门关了。”小七觉得也没什么,在市里,她吃过各种各样的肠粉,早就腻了。但心里还是像被掏走了什么,真奇怪。

那个寒假一回家,小七就迫不及待跑去李生婆店里寻求答案,碰巧她在洗做拉粉的工具。李生婆笑眯眯地说:“没有的事,那会说要整顿餐馆卫生,就关门忙卫生的事了。这不,准备要过年了,我得把我这些家伙都洗干净来,趁这腊月的阳光啊好杀毒。”

回家的路上,和煦的阳光沁入人心,小七蹦蹦跳跳得像个小孩子,她清楚地记得:李生婆胖胖的脸被硬生生笑到挤出两道沟,像两个长酒窝。她说:“明年还做拉粉。”

(作者为文学院2019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