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中国人,都跟树一样,有根儿,深,很深。从前学的诗,说乡愁是邮票,船票,都看不懂,不知道是啥,读到坟墓时候,浑身一激灵——就是那时候还小,我就想,乡愁是一条蜿蜿蜒蜒的小路,回家时候,得颠簸老久……
老家在村里, 像人在人海。 从前每天公交车就一班,到过年时候一家人拉拉扯扯,大包小包往家里赶,颠簸上老半天,都是怨声载道,有时还下雪,车上路上都脏。 骂,人人都骂,可就是村口那家人的墙迎着村口,瓷的,迎客松,车上人老远看见了都笑,笑啥? 笑俺们可不是客,这是俺们家,不用这松树欢迎,站牌水泄不通,那是家人,欢迎俺们的家人!
你说这村里有啥好的? 啥也没,夏天热冬天冷,路上都是乱糟糟,可就是怎么……一堆人手里端了碗,有的搬来小凳儿坐街边,有的跑得远不值当搬凳子,索性蹲着,天南海北的聊。 夏天了有小孩跑着逮知了猴,逮金金(金龟子),冬天了有小孩跑着放炮,耍雪。 热闹呗!热情呗! 等你要走了,回城里去,这家给你点鸡蛋,那家送你一把豆角,谁家那花椒晒得红盈盈的诱人,谁又抱着老大个倭瓜非得让你拿着, 说城里买的不好吃,不香!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这诗我老早就读着有感觉——来城里念书,回家一趟不容易,一年就过年那一回,其他时候,就说中秋吧,两边只能通了电话,真怪!这中秋老下雨,下雨就没月亮,那月饼吃到嘴里,苦,苦的。 我记得可清楚了,有回小时候问我爹,“爹,下雨了。是不是嫦娥没见到爱人,哭了? ”他老久不说话,就一个劲儿让我吃苦月饼……
后来大了,有天我爹笑开了花儿,我说,啥事这么开心。 他说,路通了,以后假期长点,也能回家了。 我也笑了。 我想,夏天时候,村里那棵大榆树上,还有没有小孩捉金金? 中秋时候,月饼会不会变甜? 不打紧,下雨了能去逮水牛,就是不出门,雨声叮叮当当在屋檐跳,也顶好,顶好……
可是没啦! 金金没啦,水牛没啦,不知不觉就没了。我不知道为啥,就看墙上印着脱贫成功,可是我的快乐没了,村里变了样子,又好像没变,那一年我说不出的难受。 过年时候大人们喝酒,我都挤进去,整的晕乎,心里难受着,家变了,不是家了……
后一年,我爹说要回家,老半天了还在床上躺着,我说院“再不走赶得上饭点么? 别耽误时间了。 ”我爹说院“怕啥? 城里快速路整好了,回家快的很。 ”果真,到家时候,饭点都没到。 而且,家里,美的不像话!
从前颠簸的路重修了,两边开满了小花,我还认识嘞——波斯菊, 寓意着自由和永远的快乐。 迎客松还在,就是那一道路上,粉白的墙,都是画,春至春分,白露小雪, 二十四节气嘛。 街道新新亮亮的, 宽敞不少——从前堆在路上的麦秸之类,都清理了,路一下宽不少。 往下走到广场,喝,常年闲置的戏台又敞亮起来,老人成堆的来看戏。 小孩子们啊,是没有金金,没有水牛了,但是他们有篮球场,有乒乓球台,有羽毛球网。 羽毛球简单点,最受欢迎,天气好的时候,整个广场都是羽毛球随着欢笑的声浪起伏,阳光都透到每个人心里!
走到街上,好几家院门口,插几根青竹,缀两朵月季,蹲一棵芭蕉,看着真让人欢喜! 夏天时候有空调,外面人是少了不少,不到黄昏又热闹起来,家家都跑到平房上,挨着的几家聚一起,聊聊天,吹吹风,小孩子呢?躺着数星星嘞! 冬天么,家里都有煤火,一堆人围坐,早不喝酒了,茶,都爱喝茶了。 从前老有人喝醉酒吵吵嚷嚷,现在都是平心静气,乐呵呵聊天,雪都暖化了。
又到假期了。 秋蝉催着人回家呢,路上沥沥小雨,我倒不觉得是嫦娥的泪水了。 也许是喜鹊飞着搭桥,是勤劳的汗水呢? 你看,路边田里不都是丰硕嘛。 那轮圆月也总是在的,她默默看着,我的家乡变好,变美丽,你看,路上开的是自由和永远的快乐;她也默默看着,我的国家变好,变美丽,你看,路上开着的是中国梦,是繁荣,是昌盛,是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