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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的清明节，又叫“芳菲节”。1942年的一天，艺术大师丰子恺在贵州遵义的家庭中，迎来了第一位第三代成员。丰子恺对于自己晋升外公喜出望外，引芳菲节时令，给长外孙起名“菲君”，意为“芳菲之君”。18 年后，宋菲君考上北京大学物理系，成为丰家这个文艺之家中走出的一位理科人才。从北大毕业后，他成为中国光学领域的科学家，如今年过八十还奔波在教学科研第一线。

2023年初冬时节，我们在北大京剧票社活动地点——燕南园 63 号楼采访了宋菲君研究员，听他回忆在北大的学习生活和校园京剧往事。

结缘京剧

很多喜爱听戏的人，都是从小在家“熏”出来的。丰家也不例外。

在丰家的第二代中，宋菲君的大姨丰陈宝和小姨丰一吟，京剧唱得都很好。唱京剧，需要胡琴伴奏。宋菲君稍大后，外公和小姨就培养他拉胡琴，为家庭成员们伴奏。于是，宋菲君就跟随梅兰芳的琴师、丰子恺的朋友倪秋平开始学习京二胡，一拉就是一辈子。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是京剧二百年历史中最具有活力的发展时期。抗战胜利后，京剧又重新兴盛起来。这时，丰家由重庆迁回江浙，先在杭州，不久后重新落居于上海。自从18岁考入北京大学后，宋菲君便一直生活在北京至今。在上海时，由于家庭渊源，宋菲君常看梅兰芳的戏，在上海看戏的经历，成为他人生中一段不可或缺的美好回忆。

上初二时，在小姨丰一吟的带领下，宋菲君第一次走进上海天蟾舞台，那天演出的是杨宝森的《李陵碑》《审潘洪》。杨宝忠是主演杨宝森的堂哥，也是杨宝森乐队中最主要的琴师。杨宝森、杨宝忠，一个唱戏、一个拉胡琴，把《李陵碑》里大段的反二黄“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些都给少年的宋菲君留下了足以铭记一生的印象。60 多年后，当宋菲君再谈起这场演出时，仍然记忆犹新：“这一大段反二黄为‘紧拉慢唱’，杨宝森宽厚苍凉、韵味浓厚的唱腔，杨宝忠紧而不乱的京胡伴奏，再加上著名鼓师杭子和清晰利落的板鼓，达到了京剧艺术的高峰，也深深地震撼了我。”

北京是京剧的故乡，而上海是近代中国最现代化的大城市，南北文化交融，京剧在上海有过辉煌，那对宋菲君影响很大。

考入北大物理系

在上海生活的五六年过得很快，转眼间来到高三，宋菲君面临文理分科的抉择，究竟选择学什么？丰子恺一直是全家人心目中的定海神针。宋菲君来到外公住所求教，丰大师正在一边喝茶，一边踱步念着诗：“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了解到宋菲君的苦恼后，外公慈祥地表达了他的意思：“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文学的、艺术的、音乐的已经很多了，数理化像你学得那么好，on?ly one，我的意思，你去考北大，学物理。”

1960年夏，宋菲君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北京大学物理系学习。在北大物理系的六年时间，为他打下了终身牢靠的物理学基础。

20世纪60年代，北大物理系有多位国内顶尖的、具有开拓性和奠基性地位的教授，如饶毓泰、王竹溪、黄昆、褚圣麟等诸位先生。物理系的功课在大学三年级后是很繁重，开始学习四大力学课、数学物理方法。一个礼拜中，只有礼拜天下午才有洗衣服的时间，当天上午还得到图书馆去做功课。在当时的学生中还流传着一句玩笑话：“物理系的功课紧，都没有给学生留下谈恋爱的时间。”

宋菲君在学业上十分努力，几乎每门功课都是五分（五分制）。就这样，成绩一直保持在物理系的前三名。北京市团市委的大学工作部要在全市范围内树立两个学习典型，宋菲君成了理科典型。谈及往事，宋菲君认为，秘诀不过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勤奋是永远的良方。

五六十年代的北大京剧活动

京剧有二百年之历史，在社会上、学校里，京剧氛围都是很浓厚的。20 世纪 50 年代的北大，几乎人人都能哼上几句京剧。

学校里的文艺生活朴素而充实，虽然演出形式因陋就简，但水平很高，不仅有几乎达到专业水平的教工京剧队、学生京剧团，还有很活跃的舞蹈队、话剧队。1957 年，西语系德语专业的赵蓉恒毕业留校，在此后几十年中，他和夫人物理系干事常桂琴支撑起了北大教工的京剧活动平台。1959年，北大还搬演了风行一时的现代京剧《柯山红日》。

1963 年，学生京剧团在办公楼礼堂举办了彩妆演出：《除三害》和《法门寺》。演出非常成功，整个礼堂坐满了人。俗话说“千斤念白四两唱”，《法门寺》里的丑角贾桂有一段跪着念的台词，饰演贾桂的是无线电电子学系的刘晓帆（后任职于航天部），念下来以后获得了全场经久不息的掌声。除了贾桂外，其余主要演员也都是学生：饰演刘瑾的是物理系的吉利久（后留校任教）；饰演宋巧娇的是地物系张学斌（后任职于计量院）；饰演赵廉的是物理系的缪智心（后任职于航空部）；饰演国太的是王政尧（后任职于社科院）；白凤森（后任职于国际关系学院）更是一赶二——先演宋国士后演刘媒婆。不仅演员都是学生，甚至连伴奏也是学生们顶起了“半边天”。京剧伴奏分“文武场”，武场（锣、鼓、铙钹等）请的是教工京剧团支援，文场（胡琴、月琴）都是学生承担了：拉京胡的是技术物理系的金益和（后任职于福建省放射防护所），拉京二胡的就是宋菲君了。60年后的今天，宋菲君依旧记得这场轰动校园的演出，也记得这场大演出中的小细节，他甚至回忆起：“当时北大的大学办公室主任叫魏自强，是位京剧迷，就坐在办公楼礼堂后面的楼梯口，也就是在武场伴奏的旁边观看，看了整个全场。他不断感叹：‘演得这么专业！’”

物理和艺术相通

对于京剧、文学、艺术里的美感，宋菲君认为这是一种陶冶情操的方式。他在物理研究中得到的解决方案和在京剧中得到的情操陶冶，是具有同等价值的，真的有很多共通的地方。”除了拉琴、搞科研外，宋菲君花在承家学、作仿丰画上的时间可以说是最多了。2023是丰子恺诞辰125周年，香港会议展览中心办了“纪念丰子恺诞辰125 周年，开启门扉的钥匙——宋菲君画展”，取得了非凡的反响。北大物理学院的老系主任赵凯华教授曾对他当年的学生宋菲君说：“你在物理学界的成功并没有耽误你成为画家。”

一直到2014年，宋菲君才重新回到北大燕南园里的京剧票社，与老朋友们一起活动，为大家伴奏胡琴。

访谈的最后，我们请宋菲君为北大的年轻人提出几句寄语。他想起了外公丰子恺大师对他嘱托，“我考上北大以后，外公非常高兴，我说：‘我考上北大了，我要学去搞科研了，外公你的人生这么成功，你有什么经验吗？’外公说，人的成功是三句话：第一个叫有决心，你要连决心都没有，你就别做了；第二个有计划，你要干什么事情、多长时间干成，无大事不可间断，如果遇到有额外的事那也一定要找时间补回来；第三个要持之以恒。”说起这些，宋菲君仿佛像回到外公身边的孩子一样，反复咀嚼着这些哲理，此刻作为一位长者，他想把这些人生经验传给年轻人。

（访谈人：李升亿、李莹霖、尤凌宇；撰文：李升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