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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大学 - 《上海大学》

误入黄昏的树林李昔潞

2023-07-10     浏览(45)     (0)

外婆家的背后有一片橡胶林,丛生的橡胶树所生产出的汁液是当地人生活的重要支撑。每年的割胶时节,人们会背着割胶刀,带上头灯,在凌晨四五点钟钻进尚在昏暗拂晓中的胶林。

胶林里没有大路,只有随着年复一年人们的脚步而逐渐生长出来的土路,它们盘错交杂,延伸向树林的深处,却不指向具体的方向。只有那些造就它们的割胶工人,才能在纷繁的落叶和扬起的泥土间辨认出和自己鞋底的花纹一致的那条道路。其他的人,很难不在棵棵相似的胶树之间迷失了方向。

于是,在那些“非专业”的人们之间,“夜晚不要进入胶林”已经成为了心照不宣的法则。

我曾很多次走进胶林,沿着狭窄土路往前。有树木的遮挡,热带的阳光也温柔了许多,有时捡到掉落的橡胶籽,它有着特殊的花纹,捡回去能串成手串,颇有些异域风情。但无论多少次,即使是在白天,我都始终不敢走得太远,大概树林深处和未知的秘密总有着某些神秘的联系。

在某个炎热的下午,我和表妹在胶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当我第四次看到那个掉落的胶碗时,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们迷路了。

飘零满地的树叶覆盖了弯弯曲曲的小路,风停下来,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昭告着那里正有某种生物蠢蠢欲动。早听说胶林里有蛇出没,顾不得查看,我和表妹就互相推搡着朝另一方向跑开,一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两个人才停下来。抬头一看,再往前走,小路已经被树叶盖得严严实实。

没有路了。

表妹抓住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点颤抖:“怎么办,再过一会就要天黑了。”

太阳开始往西边倾斜,暖黄色的阳光洒下来,我们却只觉得脊背发凉。对于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而言,日落后的胶林将让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看着胶树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在风中摇摇晃晃地朝我们伸来。

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我用力捏了捏表妹的手:“没办法了,我们追着太阳走吧,朝着同一个方向,总能走出去的。”

没等她回答,我已经拽着她往前走去了。我似乎从未那么仔细地看过脚下的路,它生长于层层叠叠的落叶之中,其间还会冒出长得颇像含羞草的植物。偶然会有工人们没有收走的胶碗掉落在路旁,那些没收割干净的白色乳汁凝固在里面,成为了褐色树干和暗下来的天色中唯一的亮色。就这么追着太阳,盯着前方的路,忽然间我们看到脚下的落叶已经被前人的脚步踏得融进了泥土,我们终于回到主路了。

可是,也就是在这时,前面出现了两条路,一样蜿蜒,一样被黄昏磨砺得有些看不真切。热带的温差极大,黄昏时分,随着温差急剧坠落的,还有我们俩的心情,两个人握着的手已经被汗水黏住,我倒吸了一口气。“别犹豫了,凭直觉选一条吧,再不走我们连太阳都看不到了!”表妹说着拉了拉我,朝着右边的路加快了脚步。

太阳越来越矮了,细瘦的胶树影子在地上拖得好长,落叶下的藤蔓也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辨认,鸟雀、蟋蟀都已经停止了鸣叫,等待着意料之中的黑夜来临。我的感官变得异常敏感,四只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都让我觉得震耳欲聋,我的心脏和着这些脆响猛烈地跳动着。表妹和我都没有说话,甚至默契地尽量压制着体力耗尽而大口喘气的声音。我的手臂有些僵硬,在这努力维持的克制中,我感觉得到她和我一样紧张。我们像两个朝圣者,任四面都是一个景象,甚至被隐藏的藤蔓逼得差点摔倒,都只在乎着脚下迈出的一步步,盼望着黑夜甩在身后,追上太阳指向的那方。

就这样走了多久我已经忘记了,终于伴着太阳落下的时刻走出了逐渐隐没于黑暗中的树林。

我后来得知,歧路之时,两条路都是能够回家的,只不过是路程长短罢了。我们花了进入时几倍的时间,那么大概是绕路了吧。我暗暗地想:或许也曾有割胶人和我们一样迷失于黑暗中的树林,他们是否知道如何重回正轨呢?还是说他们也同我们一样,不过是有着一个大概的方向,并不计较是否绕了远路,只是一股劲地往前走呢?

我没得到答案。

但我想,虽不是人人都曾误入过黄昏的树林,但昏暗的森林却常常出现在人们的路途中。如果要说走出来有什么秘诀,我只知道那个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得追上太阳,我要回家。